1 “双刃剑”凌晨两点，我的“林记老汤面”终于送走了最后一位醉醺醺的客人。

我叫林峰，这家开在城中村巷子口的面馆，是我全部的身家性命。我瘫在椅子上，感觉身体被掏空。对门的“王氏烧烤”依旧人声鼎沸，老板老王挺着啤酒肚，叼着烟，正和一桌客人吹牛逼，笑声隔着马路都能刺痛我的耳膜。“峰哥，我收拾好了，先走了。

”一个略带口音的声音响起。是阿阮，我店里的大厨，或者说，唯一的厨子。

他是个越南小伙，二十出头，个子不高，但一双眼睛特别亮，干活更是没得说，一个人能顶我店里的其他两个小工。“辛苦了，阿阮。今天生意不好，奖金先欠着，回头给你补上。”我有些歉意，这个月流水又降了三成，全拜对门的老王所赐。

虽然一个是面馆，一个是烧烤，但这片地方有点规格的吃饭的地就我们两家，他家人多了，我这边人自然就少了，又不可能人人都是大胃袋，吃完第一家还能去第二家。

所以我们彼此心知肚明，想赚钱，就只能压制对方，死道友不死贫道。“没事，峰哥。

”阿阮咧嘴一笑，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你对我好，我都知道。

”看着他消失在夜色中的背影，我心里五味杂陈。阿阮是我三个月前“捡”来的。

当时他饿得在我的店门口晃悠，我一看他这种想进又不敢进的样子就明白了，也是当时一整天一单生意都没有，我就喊他进来免费给他做了一碗面，纯当是攒人气了。

他吃完后，二话不说，卷起袖子就帮我打扫起店里的卫生，虽然因为一整天都没客人，店里挺干净的，但他还是打扫的认认真真，一点没省力气。

我看着都担心我做的那碗面能抵得上他这现在花的力气吗？看他手脚麻利，又无处可去，正好大厨嫌工资低辞职了，我就破例把他留了下来。我教他煮面、调汤，还有一些我从网上学的小菜，他学得飞快，甚至还根据越南口味改良了我的酸辣汤底，意外在这边吸引了一票客人。说来惭愧，但他这个“带艺投身”的，现在在店里，反而比我这个店长更加重要。而且，不仅是重要性，他所能造成的“破坏性”也不小，是一把“双刃剑。”因为，他没有合法的身份。他是个“黑户”。我疲惫地打开手机，点开外卖软件，查看对门“王氏烧烤”的页面。赫然在目的，是一条限时优惠：“全场烤串5折，啤酒买一送一！”“我靠！这还让不让人活了？

”我气得差点把手机摔了。他的成本价都不止这个数！这老小子是家里有矿，还是做慈善上瘾了？我烦躁地划着手机，一条本地新闻推送弹了出来：市局联合多部门展开“清源行动”，严厉打击“三非”外国人……照片上，几个东南亚面孔的男人垂头丧气地被警察带走，背景是一家灯火通明的工厂。我突然有了一种说不上来的憋闷感，放下手机，随便找了些杂事让自己动起来，不要再想东想西。2 “鲶鱼”接下来的半个月，我体会到了什么叫“降维打击”。老王的烧烤店就像一条鲶鱼，把我这条小沙丁鱼赖以生存的空间搅得天翻地覆。我的面馆门可罗雀，有时一中午都开不了一张单。而他对面，永远是座无虚席，推杯换盏。我的两个服务员，小张和小李，也开始人心浮动。“峰哥，这么下去不是办法啊。

”小张一边无聊地擦着已经能照出人影的桌子，一边唉声叹气，“再过俩月，咱们都得喝西北风去。”“王老板那边，听说又招了两个小工，工资给得特低。

”小李压低声音，凑过来说，“我老乡昨天去他那吃烧烤，说后厨乌泱泱全是生面孔，说话口音都听不懂，好像不是咱们这的人。”我心里“咯噔”一下，一个猜测浮现在脑海。

晚上，等阿阮下班后，我叫住了他。“阿阮，你老实告诉我，你认识不认识在老王店里干活的人？”我递给他一瓶啤酒，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和。

阿阮接过啤酒，眼神有些闪躲，低着头，抠着瓶身上的标签。“峰哥……他们……是我老乡。

”他小声说，“也是从边境那边……过来的。”“他们？”我抓住了关键词，“不止一个？

”“……有七八个。”“轰”的一声，我感觉脑子里的某根弦断了。七八个！

我终于明白老王凭什么敢打五折了！这老小子，雇了一整个后厨的“黑工”！

他们不用交社保，工资可以压到最低，甚至连基本的劳动保障都不需要。这成本，简直低到令人发指！而我呢？从九月一号前我就给小张小李交着五险一金，阿阮虽然是“黑户”，但我给他的工资也比法定最低工资高出一大截。我规规矩矩地做生意，到头来，却要被这种用“盘外招”的家伙活活逼死！“凭什么？！”我一拳砸在桌子上，胸口剧烈起伏。在这一瞬间，我不知道自己的怒气是冲着老王的卑鄙，还是冲着畏手畏脚做不出这种事的自己。阿阮被我吓了一跳，怯生生地看着我：“峰哥，你别生气……老王那个人，心黑。他给我们这种人开的工资，只有正常人的一半，还经常找理由克扣。很多人干了几个月，一分钱都拿不到，就用包吃包住吊着……我……我能遇到你，是我的运气。”他的话，像一盆冷水，浇在我燃烧的怒火上。我看着他真诚又带着一丝恐惧的脸，心里的怒火，渐渐变成了一种无力的悲凉。我恨老王不择手段，但我能去恨阿阮和他的那些老乡吗？

他们背井离乡，冒着被抓的风险，只是为了挣点辛苦钱。他们也是受害者，是老王这种人手里最廉价的“耗材”。那天晚上，我失眠了。

一边是自己快要倒闭的面馆和两个等着发工资的员工，另一边，是阿阮那张年轻而质朴的脸。

举报，还是不举报？举报了老王，阿阮也必然会被牵连。他会被遣返，他想给家里盖房子的梦想，他说的那个等着他寄钱回去读书的妹妹，就全都成了泡影。

可不举报，我的店就得关门大吉。我背着几十万的贷款，父母一辈子的积蓄都投了进来，我输不起。我感觉自己被架在火上烤，里外不是人。更让我觉得恶心的是，我居然真的在认真的考虑“要不要举报”这件事。林峰啊林峰，你真不愧是出社会了啊！操！

！！3 双赢就在我左右为难，快要把自己逼疯的时候，店里来了一位“稀客”。大卫，一个在我附近大学当外教的美国人，以前是我的常客——准确地说是阿阮的常客——最近好久没见了。“嘿，林！好久不见！

给我来一碗你们的招牌酸辣面，多加辣！”他一屁股坐下，熟络地用他那半生不熟的中文跟我打招呼。“你小子跑哪去了？我还以为你回国了。

”我一边下面，一边跟他开玩笑。“别提了，”大卫一脸便秘的表情，“我的工作签证出了点问题，学校那边流程走得慢，我只好先去了一趟香港，做了个‘visa run’签证续期奔波，不然就成‘三非’了，那可就‘芭比Q’了。”他把刚学的网络词用得那叫一个炉火纯青。“那现在搞定了？

”“搞定了！下周就能拿到新的居留许可。”大卫得意地晃了晃手机，“还是我们这种‘高端人才’吃香。你知道吗，我们学校那些没资质的‘野外教’，很多都是拿旅游签混日子的，抓到一个就遣返一个。但像我这种正儿八经的博士，移民局那边都客客气气的。”我知道，他说的学校不是他正在任教的大学，而是校外的那些外语培训机构，里面一个个都把“外教”当作招生的招牌，以此来吸引那些自己没什么文化而又非常想让孩子有文化的家长。

虽然现在三令五申不允许课外辅导，但这种事怎么可能禁的住呢？不过换些名头罢了，民不举官不究，谁家都有孩子，都盼着孩子能多学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