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晓航李秀云《夺魂红嫁衣》全文免费阅读_夺魂红嫁衣全集在线阅读
1990年,高考放榜。我以全县第一的成绩考上北大,妹妹却落榜了。深夜,她哭着跪在我面前:“姐,让我顶替你去上大学吧,你明年还能考。”我心软同意了,撕掉录取通知书,谎称自己落榜。第二年,我偷偷备考再次考上北大。领录取通知书那天,全村敲锣打鼓去了妹妹家。我却在自己破旧的门框里,摸到一张泛黄的纸。
背后是妹妹娟秀的字迹:“姐姐,对不起,赵家只要一个大学生媳妇…”---1990年的夏天,风都是烫的。
知了在村头那棵老槐树上没命地叫,叫得人心慌。邮递员那辆破自行车的铃铛声,就是这时候撞进村子的,比哪一天都响,都急。“柳溪村!李招娣!通知书!北大的!
”声音像炮仗,炸得整个村子都跳了起来。我正蹲在灶膛前添柴火,火星子蹦出来,烫在手背上,都没觉出疼。心口那面鼓,咚、咚、咚,擂得震天响,要把我单薄的胸膛撞破。
娘手里的瓢“咣当”一声掉地上,水洒了一脚面。她愣了一秒,猛地拍大腿,嗓音劈了叉:“哎呦!我的老天爷!中了!真的中了!北大!是北大啊!”她一把扯下围裙,疯了一样往外跑,差点被门槛绊个跟头。我扶着灶台站起来,腿是软的,手抖得握不住柴火。
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上来,视野里一片模糊的水光。三年高中,点灯熬油,那些啃不下去的硬馍,那些冻僵手指的寒冬,那些写秃了的一把把铅笔头……值了!都值了!
院子外头已经挤满了人,七嘴八舌,比过年还热闹。爹被人群簇拥着,接过那封印着红字的信,手抖得厉害,黝黑的脸上涨得通红,嘴咧到了耳根子,一个劲儿重复:“好,好,好……”我挤出去,阳光晃得眼晕。那封信递到我手里,沉甸甸的,像捧着我一整个摇摇欲坠的人生希望。眼角余光瞥见院角,妹妹李盼娣倚着门框,脸色白得像刚刷的墙,手指死死抠着木头刺,指甲盖都没了血色。晚上,家里摆了酒。
爹把藏了好几年的老白干都拿了出来,满院子都是酒气和笑声。我晕乎乎地回到屋里,把那通知书看了一遍又一遍,摩挲着上面每一个字,心里滚烫。不知过了多久,门吱呀一声轻响。盼娣闪进来,反手轻轻关上门。她没开灯,月光从窗户纸透进来,照得她脸上亮晶晶的全是泪痕。“噗通”一声。她直挺挺地跪在我面前,冰凉的手一把抓住我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姐……”我吓了一跳,想去拉她:“盼娣你干啥?快起来!”她死跪着不起,仰着脸,眼泪成串地往下砸,砸在我手背上,冰凉。“姐,我完了……我没考上……爹娘的脸都让我丢尽了……”她嗓子全哑了,“赵家……赵家那边说了,要是考不上大学,这婚事……就不作数了……”赵家是邻村的首富,盼娣从小就定了娃娃亲。
赵家儿子赵伟也是今年高考,听说考得不错。赵家早放了话,要娶个文化高的媳妇。
我心里一咯噔。“姐,你成绩好,明年……明年一定能再考上!”她手指用力,掐得我生疼,“求你了姐,让我去吧……你就说你没考上,让我顶你的名去……求你了……没了这门亲,我活着还有啥意思……”她声音低下去,额头抵着我的手背,肩膀剧烈地耸动,哭得喘不上气,卑微得像一粒尘埃。我的心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又沉又闷地疼。
看着她绝望的样子,想起爹娘这些年为供我们读书受的累,想起赵家退亲后村里的风言风语会怎么淹死她……她是爱面子的人。屋里死静,只有她压抑的啜泣声。窗户外头,爹喝高了哼哧的小调隐隐传进来。我盯着桌上那封通知书,红色的印章像血一样刺眼。许久,我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好。
”盼娣猛地抬头,眼睛里爆发出不敢置信的光。我没再看她,伸手拿过那封还带着我体温的信封。手指捏住边缘,用力——“刺啦——”清脆的撕裂声在寂静的屋里炸开,也像在我心口狠狠撕了一道口子。
我把撕成几片的纸塞到她手里,喉咙堵得厉害:“……拿去吧。”盼娣攥着那碎片,像是攥着救命符,眼泪流得更凶,砰砰给我磕了两个头:“姐!你的大恩我这辈子记着!
我以后一定报答你!一定!”她爬起来,慌慌张张地把碎纸片揣进怀里,像做贼一样溜了出去。第二天,我对着爹娘,垂下眼,声音平静:“我没考上。
”娘脸上的笑瞬间冻住。爹手里的旱烟杆“嗒”一声掉在地上。屋子里死一样的寂静。半晌,娘猛地一拍桌子,碗筷乱跳:“我就知道!死丫头片子就不是读书的料!白瞎了那些钱!
”爹沉着脸,重重哼了一声,捡起烟杆,再没看我一眼。村里的热闹和恭贺,一夜之间全挪到了盼娣身上。她成了那个光宗耀祖的“北大才女”,赵家欢天喜地,催着把婚事办了。我成了那个没人多看一眼的落榜生,守着冷灶破屋,听着隔壁院子的欢声笑语。夜里,我把自己蒙在被子里,咬着胳膊,不敢哭出声。
眼泪淌进嘴里,又苦又涩。不行。不能就这么算了。大学,我一定要上。
我偷偷捡回被盼娓扔在角落的、撕碎又被她粘好的旧课本。白天干活,夜里等爹娘睡了,就点起煤油灯,躲在柴房里看。手指冻僵了,哈口气搓搓。眼睛熬红了,用冷毛巾敷敷。
心里憋着一股劲,一股不能言说的委屈和愤懑,支撑着我。第二年夏天,我借口走亲戚,偷偷去县里参加了高考。放榜那天,我没去看。心里那根弦绷得太紧,几乎要断。
直到那天午后,熟悉的自行车铃铛声,又一次响彻柳溪村。比去年更响,更急。“柳溪村!
李招娣!通知书!北大的!又是北大!”整个村子又一次沸腾了。我正提着猪食桶,手一抖,泔水洒了一地。心差点从嗓子眼跳出来。来了!真的来了!我扔下桶,想冲出去。
却看见爹娘先从屋里出来了,脸上不是喜悦,是惊疑和慌乱。邻居王婶跑进来,一脸夸张:“哎呦!招娣娘,你们家祖坟冒青烟啦!又一个北大!快!快去迎通知书啊!
邮递员往这边来了!”娘一把拉住王婶,脸色尴尬:“她婶子,弄错了……肯定是弄错了……招娣去年就没考上,今年都没去考……”爹在一旁沉声附和:“对,弄错了。”王婶愣住:“不能吧?
白纸黑字……”话没说完,外面的喧闹声、敲锣打鼓声却越来越近,然后……径直经过了我们家破旧的院门。
笑声、恭贺声浪潮一样涌向了隔壁——盼娣和赵伟的新家。我僵在原地,像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冰水,从头顶凉到脚心。怎么回事?王婶一拍大腿:“瞧我这记性!
盼娣不就是招娣的妹妹嘛!现在可是赵家媳妇了!肯定是送她家去了!大喜事啊!
你们老李家真是双喜临门!”爹娘愣了片刻,脸上瞬间堆起笑,仿佛刚才的尴尬不存在:“对对对!是盼娣的!肯定是盼娣又考上了!快!快去瞧瞧!
”他们拉着王婶,喜气洋洋地跟着人群往隔壁跑去。没人回头看我一眼。
我独自站在冷清的院子里,听着隔壁震天的喧闹,鞭炮噼里啪啦炸响,红纸屑飘过了矮墙。
世界很吵,我的心却一片死寂。手脚冰凉。怎么会……送去了她家?
明明是我的名字……李招娣。失魂落魄地退回屋里,浑身脱力。后背猛地撞上冰凉的门框,疼得一激灵。一块松动的木头硌了一下。鬼使神差地,我伸手去摸。门框缝隙里,似乎塞着什么。指尖抠了几下,扯出一张叠得小小的、泛黄粗糙的纸。心跳莫名开始加速。
手指颤抖着,慢慢展开。是去年那封录取通知书的碎片!被撕毁的、属于我的那一份!
碎片背后,用铅笔写着一行娟秀的小字——我熟悉无比的、盼娣的字迹:“姐姐,对不起,赵家只要一个大学生媳妇……你去了,我和赵伟都完了……别怪我。”嗡——大脑一片空白。
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住,又在下一秒疯狂倒流,冲得我耳膜轰鸣,几乎站不稳。
原来……不是送错。是从一开始,就错了。外面的锣鼓声、欢笑声,隔着薄薄的土墙,像尖刀一样扎进来。我捏着那张泛黄的纸,看着上面清晰的“李招娣”和“北京大学”,指甲掐进掌心,掐出了血印。眼泪终于滚落下来,却是冰凉的。院子里,传来娘兴奋到变调的声音:“盼娣!快!快出来接通知书啊!你又考上了!
你是咱们村第一个女状元!是我们老李家的骄傲!”我慢慢抬起头,透过破旧的门框,望向隔壁那栋崭新的红砖房。嘴角,一点点,扯出一个冰冷僵硬的弧度。外面的锣鼓喧天,鞭炮炸响,每一声都像抽在我脸上的耳光。我捏着那张泛黄的纸片,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薄薄的纸边缘几乎要嵌进肉里。“姐姐,对不起,赵家只要一个大学生媳妇……你去了,我和赵伟都完了……别怪我。”字字如刀,剐心剔肺。原来不是送错。是算计。
是从根上就烂透了的算计!去年她跪在我面前,眼泪鼻涕横流,求我给她一条活路。
我心软撕掉通知书,换来一年冷眼和暗无天日的苦熬。我以为牺牲的是我的前程,成全的是妹妹的幸福。却原来,我亲手撕掉的,是她早就视为绊脚石的东西。
她不仅要顶替我的名字,还要彻底堵死我任何翻身的可能!好一个李盼娣!我的好妹妹!
巨大的愤怒和背叛感像岩浆一样在我胸腔里奔涌,几乎要把我烧成灰烬。但我死死咬着牙,把那滔天的恨意硬生生压回眼底。不能哭。不能闹。现在冲出去,撕破脸,把这张碎纸甩在他们脸上?然后呢?盼娣会承认吗?赵家会信我吗?爹娘会为我主持公道吗?
不会。他们只会觉得我疯了,嫉妒疯了。我只会成为一个笑话,一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被彻底踩进泥里,永世不得翻身。隔壁的喧闹声浪一阵高过一阵,鞭炮的红屑飘过矮墙,落在我冷寂的院子里,像一场荒谬的祭奠。我慢慢站直身体,深吸了一口带着硝烟味的空气,冰冷刺肺。抬手,狠狠抹掉脸上冰凉的泪痕。李招娣,不能就这么算了。大学,我要上。
公道,我要讨!但不是现在。我把那张碎纸片仔细叠好,塞进贴身的衣袋里,藏起所有情绪,脸上恢复成一潭死水。拉开屋门,走了出去。爹娘正从隔壁院子回来,脸上红光满面,仿佛考上北大的是他们自己。娘看见我,笑容淡了点,习惯性地数落:“杵这儿干啥?
猪喂了?地扫了?就知道闲站着!跟你妹比比……”我垂下眼,没像往常一样沉默,声音不高,却足够清晰:“娘,盼娣又考上北大,是大喜事。我想去县里给她扯块红布,做件新衣裳贺喜,也沾沾喜气。”娘愣了一下,大概没想到我会这么说,打量我两眼,似乎觉得我总算“开了窍”,撇撇嘴,从裤腰里摸出几张毛票,塞给我:“快去快回!
别瞎晃荡!”“哎。”我接过钱,捏紧,低着头出了门。脚步不快,甚至有些拖沓,直到拐出村子,走上通往县城的土路。四周无人,我立刻跑了起来!用尽全力地奔跑!
风刮过耳朵,心脏咚咚地敲着胸腔。不是去县城。是去隔壁镇,找孙爷爷。
他是以前镇中学看门的老头,孤寡一人,但认得很多字,有颗好心肠。
我以前捡柴火时常帮他担水,他总夸我“丫头灵性”。一口气跑到他那间低矮的土坯房外,我撑着膝盖,大口喘气。孙爷爷正坐在门口晒太阳搓麻绳,看见我,眯起眼:“招娣?
咋跑成这样?”我噗通一声跪在他面前,眼泪再也忍不住,汹涌而出。
我把那张录取通知书碎片掏出来,双手递给他,哽咽着,把一切都说了出来。
隐瞒、顶替、欺骗、还有那张背后的字条。孙爷爷听着,脸上的皱纹一点点拧紧,眼神从惊讶到愤怒,到最后,只剩沉沉的叹息。他扶起我,拿着那张碎纸,对着光看了又看,手指微微发抖。“造孽啊……”他声音沙哑,“盼娣那丫头……心咋这么狠……”他看着我:“招娣,你打算咋办?”“孙爷爷,”我抓住他枯瘦的手,像抓住最后一根稻草,“求您帮我作证!证明这录取通知书是我的!
证明去年考上的是我!我要去告他们!”孙爷爷沉默了很久,浑浊的眼睛望着远处的山峦。
“娃啊,”他慢慢开口,“空口白牙,难啊。你这纸片,能证明啥?撕了,粘过,名字是你的,可……人家盼娣现在风风光光,赵家势大,你爹娘又……”我的心一点点凉下去。“不过……”孙爷爷话锋一转,眼神锐利起来,“老天爷有眼。去年北大录取名单发下来,我这儿……还留着一张省报,上面印着全省光荣榜,白纸黑字,有你的名字,柳溪村,李招娣,北京大学!”我猛地抬头,眼睛瞬间亮了!“报纸……还在吗?”孙爷爷起身,颤巍巍走进屋里,在那一堆破烂废纸里翻了半天,终于抽出一张泛黄破损的报纸。“喏,这儿。
”他指着角落一小块铅印的名字。柳溪村 李招娣 北京大学清晰无比!
巨大的希望瞬间重新撑满了我的胸膛!“谢谢孙爷爷!”我拿着那张报纸,又要跪下。
他拉住我:“娃,光有这个,还不够。你得找到更硬的证据。给你寄通知书的信封,还在不?
”信封?我愣住了。去年那封信,被盼娣拿走了,早就不知道丢哪里去了。心又沉了下去。
孙爷爷叹口气:“试试吧。去邮局!查底子!每年重要的录取通知书,邮局都有登记备案!
谁的名字,哪个学校,什么时候送的,送到谁手里,说不定有记录!”对!邮局!
我抓着那张旧报纸,像抓着烧红的烙铁,烫得手心发疼,却也给了我无穷的力量。“孙爷爷,这报纸,能先放您这儿吗?”我怕带回家被发现。“成。你放心。”我再次道谢,转身又往县城跑。县城邮局,我趴在高高的柜台上,心脏快要跳出嗓子眼,对着里面一个不耐烦的中年女工作人员,磕磕巴巴地说明来意。“查去年的录取通知书登记?
你谁啊?查这干啥?”女人上下打量我,眼神怀疑。“我……我叫李招娣,去年考上北大了,但通知书……不小心弄丢了,学校要证明……”我撒了个谎,手心全是汗。
女人嗤笑一声:“北大?弄丢了?小姑娘吹牛也不打草稿。”她挥挥手,“没空!查不了!
底子早归档了,麻烦得很!”我急了,苦苦哀求:“阿姨,求求您了,真的很重要……关系到我一辈子……”她不为所动,干脆扭过头不理我。
就在我几乎绝望的时候,旁边一个年轻点的男工作人员探过头,看了我一眼,忽然说:“你是……柳溪村的李招娣?”我一愣:“是,我是。”“哦,我记得你。
”他笑了笑,“去年你家通知书还是我师傅送的,回来没少夸,说咱这小县城飞出金凤凰了。
怎么?证明弄丢了?”我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拼命点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大哥,求您帮帮我,查一下记录就行……”那女人还想说什么,男工作人员摆摆手:“张姐,帮帮忙呗,我记得是有这么个记录,查一下也不费事。”他态度坚持。女人嘟囔了几句,不情不愿地起身,走进后面库房。等待的几分钟,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终于,她拿着一本厚厚的登记簿出来,没好气地摔在柜台上。“自己翻!91年的!快点!
”我颤抖着手,翻开那泛黄的纸页。一页,两页……手指划过一个个陌生的名字。找到了!
地址:柳溪村投递员:王建国签收人:李盼娣代签收人:李盼娣代!
白纸黑字!清晰无比!她代我签收了那份通知书!这就是铁证!“谢谢!谢谢您!
”我连声道谢,几乎语无伦次,牢牢把那行字刻在心里。
男工作人员还好心地说:“需要的话,我们可以给你开个证明……”“不用了!谢谢!够了!
已经够了!”我迭声拒绝,不能打草惊蛇。我几乎是飘出邮局的。阳光刺眼,我却觉得浑身充满了力量。证据!我有证据了!报纸名单,邮局记录!
但我还需要最后一步——让盼娣亲口承认!怎么让她承认?直接对质,她绝不会认。
必须攻心!我想起盼娣的性格,她虚荣,好面子,更依赖赵伟。如今她“双喜临门”,正是最得意忘形的时候,也最怕失去。一个计划,在我心里慢慢成形。冰冷,却有效。
我去了县城,真的用娘给的钱扯了尺红布。然后,我去了县里唯一的照相馆。第二天,我拿着包好的红布,再次来到盼娣和赵伟的新家。红砖院墙,气派的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