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南山的重阳晨雾，总比别处来得稠厚些，像是天地间揉碎的云絮，温柔地裹着重阳宫的飞檐翘角。檐角那枚铜铃浸在雾里，连声响都变得迟滞，每一声 “叮铃” 都要隔上三秒，才慢悠悠飘进三清殿，落在供桌前那盏青铜香炉上。

炉中三炷线香燃着，烟丝拧着劲儿往上窜，在殿顶太极藻井下方绕成个淡青色的圈，圈住了殿内沉凝的气氛。李清玄站在殿中，青布道服的袖口沾着晨露 —— 方才在后山练剑，剑穗扫过带露的草叶，水汽便悄悄附了上来。他垂着手，目光落在香炉上，却没敢真的走神。殿首蒲团上，玄阳道长缓缓睁开眼，老道长须发皆白，用一根普通木簪松松挽着，眼下泛着淡淡的青黑 —— 这是昨夜观星至后半夜的痕迹，重阳宫的弟子都知道，师傅一旦熬出这样的黑眼圈，必是山里或山下出了大事。“玄真，过来。

” 玄阳道长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李清玄上前两步，拱手作揖，声音稳得像殿外竹林里的溪水，顺着石缝流得沉实：“师傅，您叫我？”老道长抬手，指了指供桌左侧那张黄麻纸。纸上画着星象图，朱砂标了几个红点，最靠南的红点周围，绕着圈诡异的黑色纹路，像墨汁滴在宣纸上，晕得毫无章法，看着便让人心里发沉。

“你看看这个。” 玄阳道长端过旁边凉透的青瓷茶杯，抿了一口，哑着嗓子道，“三日前，临安府来报，城里出了个‘吞人兽’，百姓叫它‘食铁兽’，长着野猪的身，却有狮子的牙，一口能叼走个成年汉子。”李清玄拿起星象图，指尖触到纸面的粗糙感，那黑色纹路竟像带着凉意，顺着指尖往胳膊上爬。他皱了皱眉：“是山精成了气候？

还是……”“都不是。” 玄阳道长打断他，从怀里摸出块巴掌大的木牌，上面刻着重阳宫的太极纹，“昨夜我观星，见临安方向的‘镇星’发暗，旁边还缠了股邪光 —— 不是咱们中原的邪气，倒像是域外传来的黑瘴，沾着就死，碰着就枯。”李清玄心里一紧。他跟着师傅学道八年，早知道终南山不仅是道家圣地，更是盯着中原龙脉的 “眼”，但凡邪祟敢碰龙脉，重阳宫必先出头。“师傅，这邪祟和龙脉有关？”“不仅有关，还可能牵扯到‘那东西’。” 玄阳道长说着，从供桌下的木匣里取出个白玉佩。玉佩掌心大小，温润得像浸了百年泉水，上面刻着浅浅的龙脉纹路 —— 这是李清玄入道时师傅亲手所赠，说能 “辨邪气，认同源”。“前日临安差人说，那兽吐的邪气沾过的杨柳，半柱香就枯成了灰，地上留的黑印子，和星象图上的纹路一模一样。” 老道长把玉佩递过去，触到徒弟掌心的薄汗，又道，“我猜，这兽是被域外的‘黑晶’控了，而那黑晶，十有八九和‘龙脉秘钥’的残片有关。”“龙脉秘钥？” 李清玄瞳孔微缩。

他只在师傅的典籍里见过这名字 —— 那是华夏龙脉的 “锁”，分三片藏于各地，丢了一片，龙脉便会紊乱，邪祟也会趁虚而入。“你别急，现在不是找秘钥的时候。

” 玄阳道长拍了拍他的胳膊，语气软了些，“你先下山去临安，查清楚那兽的底细，找到它体内的黑晶。记住，优先护着百姓，别光顾着斩妖 —— 那兽虽是邪物，说不定也是被人害了的。”正说着，殿门 “吱呀” 一声被推开，穿浅灰道服的小道士玄明蹦蹦跳跳跑进来，手里举着个布包，脸上沾着炭灰，像只偷了蜜的小松鼠。“师傅！大师兄！” 玄明是重阳宫最小的徒弟，才十四岁，最爱跟在李清玄身后转，“我给大师兄收拾好行囊啦！

五雷符、八卦铜钱、还有师傅去年炼的‘避邪丹’，都装进去了！”他献宝似的打开布包，里面的符纸叠得歪歪扭扭，最上面竟是张驱蚊符，黄纸边角还沾着口水印。

“我还多放了两张驱蚊符，临安蚊子多，省得大师兄被叮成‘红豆包’！”李清玄接过布包，无奈地笑了，弹了下他的额头：“傻小子，把五雷符和驱蚊符放一块，回头我烧错了，劈不着妖，倒把蚊子全炸飞了。”玄明揉着额头咧嘴笑：“反正都是黄纸，烧起来都一样亮！

蚊子少了，大师兄才能专心找兽嘛！”玄阳道长看着俩徒弟逗嘴，嘴角也勾了点笑意，眼底的疲惫散了些：“玄明说得也不算错，出门在外得顾着细节。玄真，你那桃木剑也带上 —— 终南山老桃木做的，剑鞘上的‘驱邪’纹，我亲自刻了七七四十九天，能挡三成邪气。”李清玄点头去殿后取剑。竹林里晨露未散，风一吹，露珠便砸在青石路上，溅起小水花。桃木剑挂在竹架上，深棕色剑鞘上的纹路凹凸分明，那是师傅四十九天的手温浸出来的痕迹。他把剑背在背上，布包斜挎腰间，又摸了摸胸口的白玉佩 —— 玉佩贴着皮肤，暖暖的，像师傅的手在护着他。回到三清殿，玄阳道长已站在殿门口。晨雾散了些，远处山峰露出青黑色轮廓。“路上小心，遇到解不开的事，就往灵隐寺去 —— 我已给住持去信，他会派弟子帮你。” 老道长眼神里有期许，也有不舍，“若是遇到黑色晶体，切记不可单独触碰，那东西邪性得很。”“弟子记住了。

” 李清玄深深作揖。玄明凑过来拉他的道袍下摆：“大师兄，早点回来！

我还等着听你讲抓‘大野猪’呢！对了，见到临安的炊饼，记得给我带两个 —— 听说夹肉的可香了！”李清玄笑着点头，转身往山下走。

晨雾在脚边绕，青布道袍扫过带露的草叶，留下一串湿痕。没走几步，身后传来玄明的喊声：“大师兄！那兽太凶就放五雷符炸它屁股！” 他回头挥挥手，晨光刚好从云缝漏下，给重阳宫的飞檐镀了层金边。李清玄知道，这一去绝非抓一只兽那么简单 —— 黑色邪气、诡异星象，还有师傅没说透的龙脉秘钥，早已在临安织好了一张网。暮春的临安御街，倒像是泡在蜜里的枇杷，连风都带着甜香。

北瓦舍前的石板路被行人踩得发亮，王二的炊饼摊正冒热气，铁鏊子上的炊饼鼓着金黄的边，芝麻粒烤得喷香。“热乎炊饼！一文钱俩，夹肉加俩子儿！” 王二撩着粗布围裙吆喝，声音裹在烟火气里，格外热闹。路对面的杂耍班子围了圈人，穿短打的汉子耍着三枚流星锤，铁链子甩得 “呼呼” 响；说书先生的醒木 “啪” 地一拍，刚开腔讲长坂坡，就被一阵骚动打断。“让让！都让让！” 几个挑货担的脚夫慌慌张张往南跑，扁担上的陶罐晃得 “哐当” 响，其中一个边跑边喊：“快跑啊！北边来了个大怪物！

能吞人的！”人群先是愣了愣，接着像被捅了的马蜂窝，瞬间炸开。

抱着孩子的妇人差点绊倒，手里的糖人摔在地上，碎成五颜六色的糖稀。

王二的脸 “唰” 地白了，炊饼铲停在半空，眼睛直勾勾盯着北边街口 —— 那街口晨雾未散，突然传来 “咚咚” 的脚步声，像重物碾过地面，每一步都震得石板路微微发颤。紧接着，一声沉闷的嘶吼从雾里飘出来，像野猪叫，却比野猪的声音粗沉十倍，听得人后颈发麻。“是食铁兽！

” 逃过来的货郎脸无血色，指着雾里，“我亲眼看见的！黑鳞！

一口就把张屠户家的伙计叼走了！”话音刚落，雾里的身影露了出来 —— 那怪物足有两头黄牛大，浑身覆着巴掌大的黑鳞，鳞甲边缘泛着冷光，像淬了冰。野猪似的脑袋上，长着两对长长的獠牙，牙尖沾着暗红的血，嘴角还挂着块撕碎的粗布。它的眼睛是浑浊的墨黑色，没有眼白，跑起来时四肢踏得地面震动，尾巴像铁鞭，甩一下就扫倒了路边货摊，陶罐碎了一地，酱菜洒得满街都是。“是饕餮！” 李清玄刚走到瓦舍街口，心里 “咯噔” 一下。

他本想找家茶馆打听消息，没成想怪物竟直接撞了过来。他下意识往旁边躲，正好扶住差点摔倒的老太太，老太太的菜篮子掉在地上，菠菜和萝卜滚了一地。

“多谢道长……” 老太太抓着他的道袍，声音发颤，“那怪物是要吃人啊！

”李清玄刚想安抚，就听见凄厉的哭求：“救命！谁来救救我啊！” 他抬头一看，饕餮的獠牙间正叼着个穿青布衣裙的姑娘 —— 是刚才卖茉莉花的小翠，她的花篮掉在地上，白色茉莉被怪物的蹄子踩得稀烂。小翠双手抓着獠牙，身子悬在半空，眼泪混着汗水往下淌：“王大伯！李婶！谁来救我！”王二看得眼睛发红，抄起擀面杖就要冲上去，被伙计死死拉住：“掌柜的！那怪物一口能吞了你！

”“那是小翠啊！她娘还等着她回家呢！” 王二急得直跺脚，擀面杖攥得发白。

饕餮像是被哭声惹烦了，甩了甩头就要把小翠往嘴里送。李清玄心里一紧，伸手从布包里摸出三枚八卦铜钱，指尖运气，猛地掷了出去 —— 铜钱带着风声，精准砸在饕餮的眼眶上。怪物吃痛嘶吼，脑袋一甩，小翠趁机松手，从獠牙间掉了下来。

李清玄箭步冲上去，在她落地前稳稳接住，顺势往旁边一滚，避开了扫过来的尾巴。“姑娘，你没事吧？” 李清玄把小翠护在身后，声音尽量放稳。小翠浑身发抖，却不忘提醒：“道长！它还会吐黑气！张屠户家的伙计沾到黑气，一下子就不动了！

”话音刚落，饕餮晃了晃脑袋，张开大嘴喷出一股黑色邪气。那邪气不像雾，倒像融化的墨汁，稠得能看见纹路，喷到旁边柳树上，翠绿的柳叶瞬间枯萎，枝条 “咔嚓” 断成两截，掉在地上碎成粉末。“小心！别沾到邪气！

” 李清玄拉着小翠后退，同时摸出黄纸和朱砂 —— 普通法术制不住这怪物，得赶紧画五雷符。周围百姓跑得差不多了，只剩王二和几个胆大的伙计躲在店铺门后。

“道长！要帮忙不？我这儿有刚烧红的烙铁！” 王二探出头喊。李清玄哭笑不得，手里的朱砂笔没停：“多谢掌柜的，您躲好就行，别添乱。”他指尖沾着真气，雷纹刚画完，符纸就泛出淡淡金光。饕餮见他没动，再次嘶吼着冲过来，黑鳞在阳光下反射冷光，獠牙上的血滴落在石板路，留下深色印子。“天地玄宗，万炁本根！五雷速降，斩妖除根！

” 李清玄捏着符纸喝声落下，抬手将符纸抛向空中。符纸燃成金色火苗，瞬间炸开，五道小臂粗的雷柱砸下来，“轰隆” 一声震得窗户嗡嗡作响。雷柱砸在饕餮背上，黑鳞碎裂，黑色血液从伤口流出，滴在地上 “滋滋” 冒泡。“中了！

” 王二在门后攥着拳头喊。可饕餮没退，反而更凶了。它甩了甩受伤的背，再次喷吐邪气，这次的邪气更浓，朝着李清玄和小翠涌来。李清玄拉着小翠躲进店铺，邪气擦过他的道袍下摆，布料瞬间发黑，还带着焦臭味。

他心里暗道不好 —— 这邪气竟能腐蚀衣物，沾到皮肤后果不堪设想。“道长，它怎么还不走啊？” 小翠声音抖得更厉害。李清玄盯着饕餮，眉头皱得更紧。

按说五雷符的威力，对付山精绰绰有余，可这饕餮不仅没退，伤口处的黑烟还在慢慢变淡 —— 像是有东西在帮它恢复。

他突然想起师傅的话：“那兽是被域外的黑晶控了……” 难道怪物体内真有黑晶？

饕餮再次冲过来，低着头用獠牙撞向李清玄。他推开小翠，拔出桃木剑 —— 剑鞘上的 “驱邪” 纹泛着淡金光，握紧剑柄迎了上去。“哐！

” 桃木剑砍在獠牙上，李清玄只觉得虎口发麻，剑身震得厉害，可饕餮的獠牙只被砍出道浅痕，没流半点血。“好家伙！这牙比铁还硬！

” 王二忍不住喊了句。李清玄知道硬拼不行，瞅准机会侧身避开冲撞，桃木剑顺势划向饕餮的眼睛 —— 那里没有黑鳞保护，是弱点。饕餮果然慌了，脑袋往旁边偏，他趁机后退拉开距离。就在这时，颈间的太极玉佩突然微微发烫，不是平时的温凉，而是带着灼热感。他下意识摸了摸玉佩，抬头看向饕餮的眉心 —— 那怪物眉心处有块指甲盖大的黑色斑点，正泛着淡淡的黑气，和它喷出来的邪气一模一样。是黑晶！李清玄刚想再画符攻击，饕餮却突然转身，朝着北边城外的竹林逃窜。它跑得飞快，受伤的背也顾不上疼，转眼间就钻进竹林，只留下满地狼藉和刺鼻的焦臭味。“跑了！怪物跑了！” 王二从门后跑出来，“道长，您没事吧？用不用追？”李清玄没急着追，先回头看小翠：“姑娘，你伤着没？我送你回家。

” 小翠摇头，擦了擦眼泪：“我没事，多谢道长…… 我家就在前面巷子，不用送。

” 她顿了顿，又说，“道长，您一定要小心，那怪物太凶了。”看着小翠走回巷子，李清玄才转向王二：“掌柜的，你说这怪物之前叼走了张屠户家的伙计？”“是啊！

” 王二叹了口气，指着北边，“半个时辰前，张屠户家的伙计去买肉，刚到街口就被叼走了，现在还没回来，怕是……”李清玄蹲下身，看着饕餮留下的黑色血迹。

血迹已开始凝固，表面泛着黑气，他用桃木剑剑尖挑了点血迹，发现里面掺着细小的黑色碎屑，像是晶体碎了。“这些碎屑……” 他刚想伸手摸，颈间的玉佩又烫了一下，像是在警告。他赶紧收回手，站起身：“王掌柜，麻烦你去临安府衙，让知府派些人守住城外竹林，别让百姓靠近。这怪物没走远，我去追，看看能不能找到张屠户家的伙计。”王二连忙点头：“哎！我这就去！道长您小心，打不过别硬来！”李清玄笑了笑，转身往城外竹林走。阳光升得很高，照在竹林上投下斑驳影子。他握着桃木剑，心里清楚，这饕餮只是个开始 —— 黑晶和邪气，绝不像表面那么简单。刚走进竹林，就听见一阵轻微的 “沙沙” 声，不是风吹竹叶，倒像是有东西在草丛里动。

李清玄停下脚步，握紧剑柄，警惕地看向四周 —— 竹林深处雾气又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