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清歌的指尖刚触到那卷泛黄的《仓央嘉措诗集》，指尖就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不是纸张边缘的刮擦，倒像有股温热的电流顺着血管往四肢百骸窜，眼前的古籍阅览室瞬间扭曲——檀木书架化作流动的金红，白炽灯变成晃眼的酥油灯火，鼻尖涌入的墨香也被酥油茶的醇厚与经幡的草木气取代。她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正站在一条铺着青石板的街上。两侧是藏式风格的平顶房，土黄色的墙面上画着朱红的八宝图案，穿藏装的人们背着经筒匆匆走过，嘴里念着“嗡嘛呢叭咪吽”，经筒转动的“咔嗒”声混着远处寺庙的法号声，织成一张陌生又熟悉的网。“这是……八廓街？”穆清歌攥紧了手里的帆布包，包里的现代手机硌得手心发疼。她是A大历史系研究生，主攻清代西藏史，昨天刚申请到国家图书馆的孤本《仓央嘉措诗集》，据说扉页还留着疑似他本人的批注。

可现在，她身上的牛仔外套变成了素色的藏式氆恤，脚下的运动鞋也换成了牦牛皮靴，连帆布包都成了绣着格桑花的布囊。“姑娘，你站在这里挡路啦。

”一个苍老的声音在身后响起。穆清歌回头，看见位扎着花白辫子的阿妈，手里提着装满酥油的铜壶，眼神里带着善意的疑惑，“看你的样子，是从内地来的吧？

迷路了？”“我……”穆清歌张了张嘴，突然意识到自己能听懂藏语，甚至能自然地回应，“阿妈，我想问下，现在是……康熙多少年？”阿妈愣了愣，笑着摇头：“我们只知水猪年、火鼠年，哪懂什么康熙？

不过去年布达拉宫的活佛刚满十八岁，听说前些天还去雪顿节看了藏戏呢。”水猪年，十八岁的活佛……穆清歌的心脏骤然缩紧。仓央嘉措生于1683年，十八岁正是1701年，这一年他刚亲政不久，还没卷入拉藏汗与第巴桑结嘉措的权力斗争，正是诗里“流浪在拉萨街头”的年纪。她竟然穿越到了仓央嘉措在世的时代。

阿妈见她脸色发白，以为她是高原反应，拉着她到街边的甜茶馆坐下，递来一碗温热的甜茶：“慢慢喝，拉萨的天比内地高，气要慢慢喘。你要是找住处，前面巷子里有汉族商人开的客栈，他们懂汉话。”穆清歌捧着甜茶，指尖传来的温度让她稍微冷静。她不能慌，作为历史系学生，她清楚仓央嘉措的结局——1705年桑结嘉措被拉藏汗杀死，他被废黜活佛之位，押解前往北京，最终在青海湖畔圆寂，年仅23岁。她现在的出现，会不会改变历史？或者，她只是个注定被忽略的旁观者？正想着，茶馆外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有人压低声音喊：“是活佛的随从！好像是活佛本人来了！”穆清歌猛地站起来，撞翻了手边的甜茶碗。茶水洒在青石板上，氤氲出一圈浅褐色的印子，就像她此刻狂跳的心脏。她挤开人群往街心走，只见一群穿着绛红色僧袍的僧人簇拥着一个年轻男子，正沿着八廓街缓缓行走。

那男子穿着明黄色的僧衣，腰间系着绿松石腰带，乌黑的长发没有束起，顺着肩头垂到胸前。

他的皮肤是藏族人特有的浅褐色，眉眼却格外清亮，像雪山上融化的春水，鼻梁高挺，嘴唇薄而柔软，嘴角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他没有像其他僧人那样严肃，反而会停下脚步，接过转经阿妈递来的青稞酒，浅酌一口后弯腰道谢，动作优雅得像首诗。

是他，仓央嘉措。穆清歌的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了出来。她读了三年他的诗，写了无数篇关于他的论文，曾在深夜对着“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的手稿发呆，想象过这位悲情活佛的模样。可此刻，他就活生生地站在那里，不是史书上冰冷的文字，不是传说中模糊的剪影，是有温度、有笑容、会喝酒的少年。“姑娘，你怎么哭了？

”旁边的阿妈递来帕子，“活佛慈悲，见了他是福气，该高兴才是。”穆清歌擦了擦眼泪，刚想说话，却见仓央嘉措的目光扫了过来。他的视线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似乎注意到她不同于旁人的装束，又或许是她脸上未干的泪痕，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温和的神色，继续往前走。那一眼，却让穆清歌的心跳漏了半拍。

她知道自己不能上前，他是达赖喇嘛，是雪域最大的王，而她只是个来历不明的陌生人。

可她的脚像被钉在了原地，直到那明黄色的身影消失在转经的人群中，才缓缓蹲下身，捂住了脸。接下来的几天，穆清歌在汉族商人的客栈住了下来。老板姓王，是山西人，康熙初年跟着商队来拉萨，一待就是二十年。他见穆清歌懂汉话，又识字，便让她帮忙记账，换个免费住处。穆清歌一边记账，一边打探消息。她知道现在桑结嘉措还掌握着西藏的实权，拉藏汗虽然不满，却还没撕破脸，仓央嘉措表面上是活佛，实则没有多少权力，只能在布达拉宫和拉萨街头之间寻找平衡。她还知道，每到傍晚，他常会脱下僧袍，换上普通藏族青年的衣服，去玛吉阿米的酒馆喝酒写诗。玛吉阿米，传说中仓央嘉措情人的名字，也是他诗里“东边山顶升起皎洁月亮，玛吉阿米的面容浮现在我心上”的女主角。穆清歌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决定去那里看看。

她不是想打扰他，只是想再看看他，看看那个在诗里敢爱敢恨的少年，在现实中是怎样的模样。酒馆在八廓街的拐角，木质的门楣上挂着“玛吉阿米”的藏文木牌，里面摆着几张矮桌，墙上贴满了泛黄的诗稿。穆清歌刚坐下，就听见邻桌传来熟悉的声音——清润温和，带着点笑意，正用藏语和酒馆老板聊天。她抬头，看见仓央嘉措坐在靠窗的位置，穿着藏青色的氆氇，长发用一根红绳束在脑后，手里拿着一支竹笔，正在纸上写着什么。他没有穿明黄色的僧衣，看起来就像个普通的藏族青年，眼神里少了几分活佛的疏离，多了几分少年的鲜活。

穆清歌的心跳又开始加速，她赶紧低下头，假装看菜单。

可耳朵却不受控制地听着他的动静——他和老板聊起最近的天气，聊起雪顿节的藏戏，偶尔还会念两句刚写的诗，引得老板连连称赞。“老板，再来一壶青稞酒。

”一个略带沙哑的声音响起，是穆清歌自己的声音。她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勇气，或许是酒馆里的青稞酒香太醉人，或许是他的声音太温柔，让她忘了自己是个穿越者，忘了历史的结局。仓央嘉措听到汉话，抬起头看了过来。当他看到穆清歌时，眼神里闪过一丝惊讶，随即认出了她：“你是那天在八廓街哭的姑娘？

”穆清歌的脸瞬间红了，她没想到他还记得自己。她点了点头，端着酒杯走过去，声音有些发颤：“活佛……您好。”“在这里，不用叫我活佛。”仓央嘉措笑了笑，指了指对面的座位，“坐吧，你是内地来的？怎么会来拉萨？”“我……我是来寻亲的，没想到亲人已经搬走了。”穆清歌编了个谎话，她不能说自己是从三百年后穿来的，那太荒唐了。仓央嘉措没有追问，只是给她倒了杯青稞酒：“拉萨虽然远，但人心不坏，慢慢找，总会有办法的。你懂藏语？”“略懂一点，还在学。”穆清歌端起酒杯，抿了一口。

青稞酒的味道很烈，带着点甜，像他的诗，初读觉得温柔，细品却有股说不出的苦涩。

“你喜欢写诗吗？”仓央嘉措指了指桌上的纸，上面是他刚写的诗，藏文的字迹飘逸俊秀，“我看你刚才看诗稿的眼神，像是懂诗的人。”穆清歌的心跳漏了一拍，她看着那行藏文，轻声念了出来：“‘住进布达拉宫，我是雪域最大的王；流浪在拉萨街头，我是世间最美的情郎。’”这是她最爱的一句诗，也是最能体现仓央嘉措矛盾的一句。

她没想到，竟然能亲耳听到他念这首诗，还能看到他亲手写的原稿。

仓央嘉措惊讶地看着她：“你能看懂藏文诗？”“我……我之前学过一点藏文，喜欢您的诗。

”穆清歌鼓起勇气，抬头看着他的眼睛，“我觉得您的诗里，有很多无奈。

”仓央嘉措的笑容淡了些，他看着窗外的转经人群，眼神变得悠远：“每个人都有无奈，活佛也不例外。世人都觉得我拥有一切，可他们不知道，我连选择自己生活的权利都没有。

”他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根针，扎在穆清歌的心上。她知道他的无奈——被迫成为活佛，被迫卷入政治斗争，被迫放弃自己的爱情和自由。她想安慰他，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因为她知道，无论她说什么，都改变不了未来的结局。“不说这些了。

”仓央嘉措很快恢复了笑容，又给她倒了杯酒，“你叫什么名字？”“穆清歌，肃穆的穆，清澈的清，歌声的歌。”“穆清歌……”他念了一遍，嘴角扬起好看的弧度，“很好听的名字，像雪山下的清泉，又像草原上的歌，很干净。”那天晚上，他们聊了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