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红的喜绸从威远侯府门口一直铺到我太傅府的门前。

十里红妆，金玉满堂，这是京城人人艳羡的盛世婚礼。

可只有我知道，这场婚礼，是一场喜丧。

我，太傅府嫡女沈清月，今日出嫁，嫁与青梅竹马的威远侯世子谢景行。

为他冲喜。

花轿临门，喜娘高声唱喏，我盖着盖头，由丫鬟扶着，一步步踏上那通往地狱的红绸。

喜乐喧天，可我听见的，却是为我曾经的爱情奏响的哀乐。

“吉时到——迎新娘子入门——”

就在我一只脚将要踏入侯府大门时，另一道尖细的嗓音不合时宜地响起。

“迎白姑娘入府——”

我浑身一僵，盖头下的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

来了。

这便是他们为我精心准备的，第一份羞辱。

我能感觉到，所有的宾客都安静了下来，无数道目光，或同情，或讥讽，或幸灾乐祸，尽数落在我身上。

威远侯府的正门，是为我这个正妻世子妃开的。

而那道不远处洞开的侧门，是为了另一个女人。

白莺。

谢景行从边关带回来的女人，他的救命恩人，如今，他腹中孩儿的母亲。

侯府给出的说辞冠冕堂皇，白姑娘于世子有大恩，如今孤苦无依，侯府念其恩德，老夫人收其为义女，暂住府中养胎。

可笑！

谁家义女，能与主母同日入府？

这分明是打我的脸，是把太傅府的颜面踩在脚下。

可我的父亲，当朝太傅，却同意了。

只因钦天监说，我与谢景行的八字乃天作之合，今日完婚，必能为他冲去病气，延续性命。

我的性命，我的尊严，在家族荣耀和谢景行的性命面前，一文不值。

我僵在门口，不肯再动。

扶着我的喜娘察觉到我的抗拒，压低声音催促：“世子妃，吉时快过了，快进去吧，世子爷还等着您呢。”

等着我？

他等着我去救他的命，好让他能有力气去守护另一个女人和她的孩子。

我听见侧门那边传来一阵细碎的骚动，想来是白莺已经进去了。

一股恶气直冲天灵盖，我猛地掀开了自己的盖头。

满堂宾客发出一阵倒吸凉气的声音。

新娘自掀盖头，乃大不吉。

可我不在乎了。

我目光如刀，死死盯着侯府大门后，那个由下人搀扶着，面色苍白却依旧俊朗的男人——我的新郎，谢景行。

他穿着与我同样颜色的大红喜服，胸前却没戴喜花，那本该属于我的位置，空空如也。

他的眼神掠过我，带着一丝不耐和责备，随即飘向了我身后的侧门方向，那里面，有他真正心心念念的人。

“清月！胡闹什么！还不快把盖头盖上！”

谢景行的母亲，威远侯夫人厉声呵斥，脸上满是嫌恶。

我冷笑一声，将手中的红盖头狠狠掷在地上。

“我不嫁了。”

三个字，石破天惊。

所有人都被我的举动惊呆了。

谢景行猛地咳嗽起来，一边咳一边指着我，气得说不出话。

“反了！反了！”

侯夫人气得浑身发抖，“沈清月，你当我侯府是什么地方？花轿临门，岂是你说不嫁就不嫁的！”

“那侯爷夫人又当太傅府是什么地方？”

我挺直脊背，字字泣血，“我沈清月乃太傅府嫡女，明媒正娶的世子妃。”

“如今却要与一个来历不明的女人同日入府，我太傅府的脸面何在？”

“我沈清月的尊严何在？”

“放肆！”

一声更具威严的怒喝从我身后传来。

我绝望地回头，看见我的父亲，当朝太傅沈崇，在一众家仆的簇拥下，脸色铁青地走来。

他看都没看我一眼，径直对侯爷和侯夫人拱手致歉：“亲家息怒，小女无状，是我管教不严。”

“今日大喜的日子，万万不可误了吉时。”

说罢，他转身，用我从未见过的冰冷眼神看着我。

“沈清月，捡起盖头，自己走进这个门。”

“别逼我，亲手把你绑进去。”

我的心，在那一刻，彻底沉入了冰窖。

这就是我的父亲。

为了所谓的大局，为了太傅府和侯府的联姻，可以牺牲我的一切。

绝望之中，我看见人群之后，一顶玄色软轿悄然停驻，轿帘微动，露出一双深邃而锐利的眼睛。

是靖王，元彻。

那个传说中桀骜不驯，手握重兵的皇子。

他为何会来？

他的目光穿透人群，直直地落在我身上，那眼神里，没有同情，没有讥讽，只有一种……看猎物般的灼热。

我狼狈地收回视线，心乱如麻。

最终，我还是输了。

在父亲的逼视下，我弯下腰，一点一点，捡起了那沾满尘土的红盖头，像捡起我支离破碎的尊严。

我没有再盖上，而是握着它，一步一步，走进了威远侯府的大门。

新婚之夜。

我独自坐在铺满花生桂圆的婚床上，凤冠霞帔压得我喘不过气。

红烛高烧，将我的影子投在墙上，孤单而可笑。

谢景行没有来。

我的贴身丫鬟云珠为我端来一碗莲子羹，眼眶红红的：“小姐……不，世子妃，您吃点东西吧。”

我摇摇头，没有半分胃口。

“世子爷……他……”

云珠欲言又止。

“他在哪？”

我问，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死水。

“……在……在水云阁。”

水云阁，那是侯府里最清雅别致的院子，如今，住着白莺。

我扯下一只沉重的凤钗，慢慢站起身：“带我过去。”

云珠大惊失色：“世子妃，不可啊！这不合规矩！您是主，她是客……”

“主？”

我凄然一笑，“你见过哪个主母，要在新婚之夜，独守空房，而她的夫君，却守着另一个女人？”

我推开云珠，径直向外走去。

夜凉如水，偌大的侯府，下人们看见我，纷纷低下头，眼神里是藏不住的鄙夷。

我走到了水云阁。

院门紧闭，但里面透出明亮的灯火，还有隐隐约约的说话声。

“景行哥哥，你身子不好，快回去歇着吧，有丫鬟婆子照顾我就行了。”

是白莺的声音，柔弱得能掐出水来。

“莺莺，我怎能放心。”

谢景行的声音里满是疼惜，是我从未听过的温柔，“你怀着身孕，又一路奔波，都是为了我。”

“今日让你受委屈了，是我对不住你。”

“景行哥哥说的哪里话，能陪在你身边，莺莺什么委屈都能受。”

“只是……只是沈姐姐她，会不会误会……”

“她敢？”

谢景行的声音冷了下来，“她能嫁进侯府，为我冲喜，是她的福分。”

“若不是看在太傅府的颜面上，她连做我的妾都不配。”

“莺莺，你放心，等我病好，我定会给你一个名分，让你和我们的孩子，名正言顺。”

门外，我听着这些诛心之言，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我沈清月，京城第一才女，太傅府的骄傲，在他眼里，竟连做妾都不配。

巨大的屈辱和愤怒，让我浑身发抖。

我再也忍不住，猛地一脚踹开了院门！

“砰”的一声巨响，惊动了里面的人。

我看见了。

谢景行坐在床边，正亲手为躺在床上的白莺掖着被角。

而那个白莺，穿着一身素白的寝衣，露出一张楚楚可怜的脸，肚子微微隆起，正用一种胜利者的眼神，挑衅地看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