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宫给老皇帝冲喜的当天，他噶屁了。我本该是太后，但因大礼未成，留在宫中名不正，言不顺。新皇问我愿不愿意去寺庙为先皇祈福。怎么不愿意？跟死比起来，当个尼姑乐得清闲自在。1我入宫给老皇帝冲喜的当天，老皇帝噶屁了。

我爹卖女求荣的恩典尚未落实，举国默哀。宫中人忙着新丧，两大颇具实力的皇子争斗得厉害，你死我活中，谁都没活下来。最苟的皇子成了皇帝。

捡漏之后，是说要从简实际上隆重繁复的登基大典。收尾以后，已经过了一个月。

我在颐苑吃惯了残羹剩饭的时候，新皇后来了。新皇后比我大一轮还多，也算是见了很多世面，看我时还是尴尬了会儿。“因皇上登基大典，宫人忙得焦头烂额，这才疏待了先皇这些妃嫔，如今无子的，一律陪葬，但您入宫时先帝说了，尊为后，只是如今，礼未成，名不正，言不顺，按说，您该是长辈，您的去留安置，皇上跟我，都不敢妄下定论。”我看这雍容华贵的女子，想起了刚入宫那天，如果一切顺利，现在我也该是这样。那天先皇居高临下看我，气若游丝，却轻易拿捏了我的生死：“你便是那吉年吉月吉时出生的女子，若是朕好了，定要抚慰你的父亲。”我想起了那个冰冷的家，跪谢。良家女子，没有谁是自愿嫁一个比自己爷爷还老，且不知还能不能人道的病弱老人的。可我没得选择，我的父亲在母亲去世那天，大约也死了。继母入门不久，待我越发苛刻，不入宫，也会因利益交换草草配与哪个人了事。我良久不语，无家可归，也无前程。皇后看上去严肃，可眼睛里却透着些许的善：“罢了，你可愿意到寺庙为先皇祈福，虽然清苦，也算是能平安到老。”我心轻叹，这应该是我最好的结局。不必回家再被辗转卖掉，也不用赴死，还能奢求什么呢。“我愿意。”2寺庙清幽。我带着帷帽，从马车上下来，直入了庙的后院。这庙人极少，是先皇来为他的早亡的结发妻子祈福的地方，现在却轮到我为他祈福。庙中一个主持，不算和善，也不苛刻，另有小尼姑三四个，做些打杂做饭的活，因是皇家私院，也没什么香客。我安心住了下来，心中虽有遗憾，未曾见过那繁华世界，但有些事情不能奢求，否则只是自增烦恼。寺庙并不阻隔与人通信，所以住下半年后，我收到了父亲的书信。父亲与新皇有过节，也难怪，我父亲是捧高踩低的人，新皇当年平庸，为了捧得势皇子的脚，没少对新皇使绊子，还参与贵妃陷害新皇的母妃的案子。如今新皇计较，也是因果报应。罪名足以让男丁被流放，未婚的女眷充当官妓。这便是他们写信的原因。让我替继妹去。做我爹的春秋大梦，我娘尸骨未寒，他便踩着我的伤心娶了有孕八月的继母入门，甚至我娘也是被爹气死的。

卖了我一次，还想着卖第二次。他们怎么敢？我烧了信件，闭目敲木鱼。心却久久难平静。

过了两日，在我喝了一盏茶后，继妹居然来了。“姐姐，父亲写信你为何不回？

”继妹脱了帷帽，露出颇具姿色却落魄的脸。“我不是你的姐姐，如今我是寺庙中人。

”我没理她，起身回净室。继妹拦下：“姐姐，父亲不是跟你商量的，而是命令。

”“父亲如今待罪之身，要以什么身份命令我。”我冷嗤。“那可由不得你。

”继妹面上算计得逞后的得意之色。我心下一寒，便听到继妹说：“姐姐喝水时已经被我下了媚药，出了这个门可是我精心为你挑选的精壮男子，你不从，我便让你名声尽毁，被皇家知道，可不是要将你凌迟处死？”好算计，我若是当个官妓，卖身还能求得活命，若是不从便只有一死？我从继妹恶毒却没脑子的语气中知道，这不单是她的主意，还有我父亲的意思。好在我早已对亲情死心，所以不意外，也不难过。“妹妹凭什么觉得，自己能得逞呢？”继妹猛然回头，被我用拂尘的手柄重击头部，顷刻便晕了过去。

她为了掩人耳目，方便偷天换日，带了帷帽，我们两人虽不对付，却有一半相似的血，面容也有相似之处，所以她们才胆大包天，想到这办法。我跟继妹换了衣服，带上她的帷帽出了门。门外果然候着几位迫不及待的青壮年男子，见我开门，伸头往里看。

“进去吧。”得到我的命令，那几个人鱼贯而入。门外青天白日，对我而来，却是新生。

从前我不害人，却屡屡被亲情挟裹坑害，如今便让继妹自食恶果吧。3药效发作得很快，继妹身上并没有解药。想是李代桃僵之后，才会有解药的地址。

如今我只好忍着浑身的燥热在山中行走。我的情况并不安全，若是被识破或者继妹醒来，定会有人来追踪。我只好往山的深处走，好在寺庙所处的山层层叠叠，如今正值初夏，尚有野物果腹，藏身其中并不难。只身体的异样让我出现了幻觉，腿发软走不动时，我到了一个溪水旁。我跳入溪中，才愈发觉得这药烈得很，在水中也无济于事。

四处寻觅更安全的位置，最后我锁定一片浓密的树丛之中，那里有水蜿蜒而出，是个藏身且难被发现的好地方。害怕身上的水迹被人发现，我从溪水中半游半走。

艰难爬上岸，却看到一个受了伤的美男子。他腿受了伤，但伤得不重，看到我时，一双冷眸里满是杀意，“滚。”男子朝我丢来一个野果。“快追，别让人跑了。

”我扭头看为何来人如此快，却被男子大力扯到怀里。压迫却极具诱惑的气息将我包围，我喉间微颤，却被男子死死按住嘴。“别发声，若是被发现，我们都别想活。”男子威胁到。

我眼睛湿热，点了点头，手却不由自主探进了男子的衣襟。男子抓着我的手，另一只手中握着匕首，抵上我的喉间。“就这么想死？”我摇摇头，贴进他的耳边：“我不想死，被下药了，你帮我，不然我就叫出来，我们都活不了。

”男子目光沉沉，似乎已经把我当成了死人。“这生意，你不亏的，我年轻，貌美，被奸人所害，事成之后，我不会怨你，反而会感激你，你就当一个露水情缘，更何况，你要杀我，早便杀了。”男子慢慢挑开了我的领口，算是妥协。之后的事情，我已经记不大清了。只记得，他捂着我的嘴，压抑情绪，待脚步声走了好远之后才肆意宣泄。

而我在这天地丛林之间，感受到了人间极致的欢乐。4醒来时，我已经不在山中了，而是在一片溪流搭起的茅草屋里。这里陈设及其简单，想来那人说话算话，并没有杀我。

我松了口气，正想悄悄离去，却看到男子正在沉默地给自己涂伤药，他身上伤不少，有些地方无法自理，我便上前帮他。却被男子一把握住了手腕，我疼得大呼：“你帮了我，我只是想帮你。”男子松开了手，我给他伤口上均匀地涂上了药粉，看到他背后新鲜的红色抓痕，不由得红了脸。昨天都是巧合，但没有感情，没有技巧，全是冲动。上好药，我已经没有留下来的理由。辞行时，却被男子拦在门口：“既然无处可去，不如留下来。”我抬眸看他，心知他不是一般人，他的衣着虽然简单，但纹理和细节处比我父亲还考究，想来非富即贵。

“我连你是谁都不知道，怎可信你。”男子冷笑：“既不信我，为何当时……还要求助于我，不怕我杀了你吗？”“命如浮萍，到底一死，有时候碰运气，碰不到也只好认命，你没杀我，我呢也算好运气，毕竟像你这样的风流俏郎君也不多见。”男子耳尖薄红，压低了音色：“周钰枝，我的名字。”我忽然松乏，最近离奇的事情太多了，停下来休整一下也不迟。“宋绾绾，我的名字。”我跟周钰枝就这么过起了寻常夫妻的生活，对彼此的生活并没有探知欲。周钰枝时常到山中打猎，我则摘了野果去卖，卖了钱换些日常用品，许是年轻气盛，又少食禁果，对彼此身体的探索欲超过了对方的身份。

有时周钰枝动情时，会在我的耳边说：“跟我走吧，以后我来保护你。”我只管咿咿呀呀，不做回答。这偷来的日子虽然轻狂，却是少有的踏实日子。

5我在山中挖到了一株上好的人参，打算拿去卖，跟周钰枝认识已经过了半年之久，盛夏时节早已过去，时节转凉，瞬息深秋，卖了钱换床好的棉花被，再每人置办两套冬衣。

有时候这让人沉迷的日子过久了，就很容易想要将一辈子都沉溺进去，这是所有女人的弱点。

卖人参时，我恰好遇到了皇帝出巡，这可是个大事，我拉紧了帷帽，生怕被皇家的人认出来。

这么久都没有人找到我，想来我也无关紧要。但小心点定没错。天子轿还有七八丈远，便有路边的禁兵开路，推搡得狠了，冷不防被人重重挤一下，帷帽掉落，我紧张极了，捡了慌忙戴上，却又被一阵风吹起了面纱，与那四处观察的天子正对上，我看到了皇上肃冷且漠视的表情。他不是皇上，或者说，不是我知道的那个皇上。这个皇上，有标准的异域长相。听到大家叩拜，年号已经改为初元。山中半年，早已改朝换代。

难怪没有人来找我，一个身份不明的人出走，当然不会有新朝的人在乎。我松了一口气，旋在头上的身份暗匕终于收了锋芒，我知道周钰枝是大户人家的公子，被迫害才碰巧遇我相遇。想来他的处境也艰难，虽然他不止一次说过，我是他的妻子，他不会负我，也不会放我离开，但哪个女子想成为心上人的污点呢。

我们终于可以在这人间长长久久的相伴了。我唱着愉悦的小调，拿着刚到手的五十两银子，拖着一捆裁好尚未缝上被表的棉花里子，想要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周钰枝。隔着一条桥的溪流，我看到茅草屋前站满了人。周钰枝一身素袍，面色冷峻。我的心咯噔沉了下去，浑身发冷。

我听到为首的那个人说：“太子殿下，皇上找了您许久。”原来是新朝的太子。

命运总是与我开玩笑，若是寻常人家，倒也无人在意，可偏偏我是旧朝可笑的先皇遗孀，而他是新朝的太子，未来的掌权者。心有些难过，呼吸变得轻薄。

想来以我跟周钰枝的夫妻情分，他会放我走的。“你告诉他，他的江山我不稀罕，我也绝不原谅他纵容那个女人害了我的母后。”也不知怎的，天公不作美，居然在深秋时节下起了今年的第一场雪。6周钰枝回绝那人的再三请求，并留下话：“我有妻子要护，他愿意为了江山什么都不要，我没他那么冷血。

”劝周钰枝的人临走前，审视般地看了我一眼。人走后，我到了周钰枝身边。

我们两个考虑不周，冬衣应该早备的。周钰枝忽然握紧了我的手，相触冰凉。

两个都很冷的人，是无法相互取暖的。“绾绾，你终于回来了，我好冷。”周钰枝抱紧我，我亦回抱他，如最后一日。下大雪的结果，便是我们一起簇在被子里，室中心是炭火，烤着一只肥得流油的兔子，炭火上温着汤婆子。我满意地将头往周钰枝的怀中缩了缩。

在这初雪中相拥，也不枉相识一场。入睡前，我听到周钰枝压低的声音：“绾绾，我绝不会离开你。”木炭燃烧，过热的温度将细小的炭壁炸开小小缺口。夜深了，我看着熟睡的周钰枝，简单收拾了衣物，顺便卷走了我们两人所有的家产。“对不起了，周钰枝，做野鸳鸯的日子很美好，但到这里就好了，珍重。”那是太子，未来的国君，怎么能跟我的人在一起，更何况，我还嫁过人。鬼都知道应该怎么做，我与周钰枝萍水相逢，在人间偷欢的日子固然令人迷恋，但若是为了虚无缥缈的感情便要放弃一切，那还是算了。

要得多，失去的也多，跌得也很，不如做一个平民，有一些银两傍身，找个心安的地方过一辈子。7来虞城已经三月有余，虞城介于富饶平原与荒漠之间，来往行人从四面八方来，我这酒馆便是最佳的落脚地。书生、侠客、或者投亲靠友的游人，总得路过虞城，我的酒馆就在虞城的中心，当时选这个地方，也是深思熟虑过的。

虞城消息发达，地处偏远，离皇城十万八千里，听说这里有一个好官，虞城被他治理的很好，我便来了。据说这个官是六年前的天才状元，却甘愿在虞城任职，且期满上书不走。

我想给这个叫方彦书的官送些礼，寻求他的庇护，却不想被下人粗暴地赶了出来：“出去出去，我们老爷说了，最恨这种开后门之举，要是有下次，可直接打板子。”“姑娘，你说，好端端的，非要来触我们老爷的霉头。

”我被架出了方府，隐约间看到一袭清雅衣袍闪过，侧脸倒是俊俏得很。

想不到这方彦书真如传言一样，我放下了心。本以为不会有再见的机会，但没想到，当夜我们便打照面了。虽说方彦书管辖很好，但女子独身立世颇难，我招了两个女仆打扫屋子，一个会拳脚功夫的壮汉看家护院。晚饭毕，有人冲了进来：“小娘子，我们老爷叫你入府一叙。”来的人衣着不凡，主子应是虞城的权贵，我赔了笑脸：“真不好意思，夜深了，况且家还没收拾完呢，改日定当备厚礼登门致歉。”却见那人变了脸色：“你去还是不去？我们老爷给你脸了请，若是不去，只好命人送你去了。”我敛了神色问道：“你老爷是谁？

”来人冷哼：“我们老爷可是这里最大的乡绅，高老爷。”原来是地头蛇，我想起了方彦书，这人原来也只是一个花拳绣腿，名声都是买来的吧。我初来乍到，也知道若是一时服软，以后可就没好日子过了。“既然你敬酒不吃，那只好上罚酒了，我倒是不知道，在这个虞城，还有人敢胡作非为，大洲，给我打。”我的护卫看了那人一眼，神色复杂：“这个人确定要打？他老爷势力很大。”“打。”我一声令下，大洲便动了手。

一动手，免不得要惹官司，所以在深夜，我又见到了匆匆来的方彦书。“是你？

”方彦书显然是刚洗过脸，鬓角还没干透。我正想谄媚一番，却见方彦书直接开始审案了。

他一番质问，从中寻找漏洞，不过一刻便断了案。那位姓高的看我孤身一人，且有些姿色，便想着带我入府，带事已成定局，谁也说不得什么，却不想我的脾气够硬，才把事情闹大，打了官司。“是我啊，夫君！”我大声哭道，上前便抱住了方彦书的衣袖。大家都是一愣，方彦书脸色铁青，挥袖便要推开我。我凑近他耳边压低声音，倒像是亲昵：“大人，听闻你还未成亲，我多有冒犯，但实在是小女子孤身一人，想寻求庇护，求大人见谅，若是以后有需要，我便主动解释，绝不会让你为难。方彦书神色稍定，顿了顿道：“是本官未婚妻，你回去告诉高茂，什么人敢惹，什么人不能动，念在他最近几年安生，我给他一次机会，若是还有下次，我绝不轻饶。”对付完那些人，方彦书低头看我：“纵然是有冤屈，也不能随意攀摘，本官自是无畏，身为女子何必自找蜚语流言，流言猛于虎，你难道不懂？”方彦书沉声，神态却带着莫名的复杂。“我懂，只这一次。对不起。”我立刻认错。“罢了，我让人送你回去，你那位护卫受了伤，怕是一时半会儿不能动。”说罢他叫了声：“来福，去将青云叫来，送这位姑娘回去。”“老爷，青云回家了。”方彦书脸色一沉，我连忙道：“不敢麻烦老爷，我自己回去就行。”方彦书没说话，却跟在我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