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薇第十三次路过那家旧书店时，终于停下了脚步。

这家店像是被时间遗忘的角落，挤在两栋光鲜亮丽的现代建筑之间，窄小，门面灰扑扑的。橱窗玻璃蒙着厚厚的灰尘，里面堆放着一些看不清封面的旧书和几件古怪的陶瓷摆件——一只三只眼的猫头鹰，一个长着翅膀的鱼瓶，还有一个似乎在对着路人挤眉弄眼的木质小丑。

最奇怪的是店名。招牌上的油漆剥落得厉害，只能勉强辨认出几个扭曲的字迹：“异语斋”。

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攫住了林薇。不是好奇，更像是一种……牵引。仿佛有根无形的线，系在她的心口，另一端没入那扇深褐色的、漆皮斑驳的木门。

今天糟透了。毕业即失业的魔咒在她身上应验，刚刚又一个面试被拒，理由是“过于内向，缺乏创新思维”。雨要下不下，闷热的空气黏腻地贴在皮肤上。她只想找个地方躲一躲，远离那些审视的、期待的、或怜悯的目光。

鬼使神差地，她推开了那扇门。

门楣上挂着的铜铃发出了一声嘶哑干涩的“嘎吱”声，全然不像别家店铺清脆的叮咚。门内扑面而来的是一股复杂的气味——陈旧纸张的霉味、干燥灰尘味、某种淡淡的草木清香，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像是电流灼烧过的奇异味道。

书店内部逼仄而深邃。高高的书架顶天立地，塞满了五颜六色、厚薄不一的书籍，光线昏暗，只有几盏老旧的黄铜底座台灯在书架间的通道上投下小块昏黄的光晕。空气中漂浮着无数细微的尘埃，在光柱里缓缓舞蹈。

店里似乎没人。

林薇小心翼翼地挪动脚步，高跟鞋踩在老旧的地板上，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在这过分安静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书架之间的通道狭窄得仅容一人通过，书本挤压得仿佛随时要崩塌。她瞥过那些书脊上的名字：《星象与坩埚》、《深海歌谣评注》、《基础元素符文插图版》、《如何与你的盆栽有效沟通》……

真是……够“创新”的。她暗自嘀咕。

就在她准备转身离开时，目光被最里面一个角落吸引了过去。那里似乎更暗，但有一本书，书脊上透出一点极其微弱的、仿佛呼吸般明灭的幽蓝色光芒。

她不由自主地朝那个角落走去。

越靠近，那股草木清香混合着电灼的味道就越明显。那本书被塞在一堆破旧的民俗志怪小说中间，显得格格不入。它的封面是某种深色的皮革，没有任何文字，只有一些凸起的、扭曲的、难以理解的银色纹路，触手微凉。那幽蓝的光，正是从这些纹路的缝隙中隐约透出的。

林薇伸出手，指尖刚刚触碰到书脊——

“那本书不卖。”

一个沙哑苍老的声音毫无预兆地在她身后响起。

林薇吓得几乎跳起来，猛地转身。一个穿着深棕色旧式马甲、头发花白稀疏的老头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后，悄无声息，像一只幽灵。他鼻梁上架着一副小圆眼镜，镜片后的眼睛锐利地打量着她。

“对、对不起，”林薇心脏狂跳，结结巴巴地说，“我只是……看看。”

老头的目光从她脸上滑过，落在她刚刚触碰的那本书上，眼神变得有些复杂，混合着警惕和一种……难以解读的探究。

“它不适合你。”老头的声音干巴巴的，“那边的《面试宝典》或者《沟通的艺术》或许更适合现在的你。”他朝着门口方向的一个书架努了努嘴。

林薇的脸瞬间烧了起来。被一眼看穿的窘迫和连日来的挫败感猛地交织在一起，生出一种罕见的叛逆。

“您怎么知道什么适合我？”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但异常坚持，“我就想看这本。”

老头眯起了眼睛，似乎在重新评估她。沉默在昏暗的书店里蔓延，只有那旧台灯发出轻微的电流嗡鸣声。

良久，他忽然咧开嘴，露出一个有点古怪的笑容，牙齿倒是很白。“有点意思。好吧，既然你坚持……”

他伸出枯瘦的手，异常灵活地从那堆书里抽出了那本怪书。幽蓝的光芒在他指尖一闪而逝。他把书递给她。

“承惠，一百块。现金。”

这么旧的书要一百块？林薇觉得这老头简直在抢钱。但一种奇怪的心理让她不想退缩。她几乎是赌气地从钱包里掏出一张钞票，塞到老头手里，然后一把拿过那本书。

书入手比想象中沉，皮革封面有一种奇特的韧性。

老头接过钱，看也没看就塞进马甲口袋，脸上那古怪的笑容又加深了些。“祝你好运，孩子。”他意味深长地说，“记住，无论听到什么，别太惊讶。”

林薇抱着书，几乎是落荒而逃地冲出了“异语斋”。门上的铜铃在她身后再次发出那声嘶哑的“嘎吱”。

直到跑出半条街，混入下班的人流，她才气喘吁吁地停下来。回头望去，那家旧书店隐匿在暮色和霓虹灯的阴影里，几乎看不清了。

她低头看着手里的书。封面上那些扭曲的银色纹路在都市的夜光下不再发光，显得平平无奇。

“莫名其妙。”她小声骂了一句，对自己冲动消费的一百块钱感到肉痛，更对那个故弄玄虚的老头感到气愤。

什么“无论听到什么，别太惊讶”？

一本破书难道还会说话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