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于挺城写字楼十二层的“一民心理诊所”只有“所长”鲁一民一个人。他已到不惑之年，鼻梁上架着一副细框眼镜，眼神深邃而平静。他的嘴角总是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温和笑意，这是他多年来刻意培养的“治愈气质”，也是“职业病”的一种吧。傍晚六点半，正是华灯初上的时候，鲁一民坐在靠窗的真皮沙发上摊开病历本，几番提笔欲写，却又停顿下来，笔尖终是落不下。作为业内小有名气的心理医生，鲁一民擅长用共情式沟通打破患者的心理防线，然后再用专业技巧疏导情绪。

鲁一民从业十五年，经自己手走出心理阴霾的患者不计其数，诊所的预约都排到了三个月以后。正在这时，门上的风铃发出清脆响声，诊所的玻璃门被轻轻推开。鲁一民抬起头，看到一个穿着黑色西装的男人站在门口。

这个男人西装剪裁考究，一看就是定制款，深棕色的皮鞋擦得锃亮，也是价值不菲的名牌，他手腕上那块腕表更是价值连城的高档货。来者不善，浑身上下透着成功人士的精致。

可鲁一民很快就发现，男人的举止与他的衣着格格不入：走进诊所的步伐时快时慢，像是在刻意控制节奏，眼神也飘忽不定，一会儿扫过书架上的书，一会儿盯着墙上的绿萝，唯独不敢与鲁一民对视，好像周围的一切都与他无关，又仿佛周围的一切都让他警惕。

鲁一民放下笔，站起身，脸上堆起那熟悉的热情笑容，朝着男人迎了过去：“您好，欢迎来到一民心理诊所，有什么问题能帮您解决？”男人没有回应，只是站在原地，目光落在鲁一民身后的办公桌。只过了几秒，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幽幽，就像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的，没有一丝温度：“我能相信你吗？”鲁一民愣了一下。

以前大多数患者初次来访时要么紧张不安，要么带着试探性的倾诉欲，可是像他这样直接质疑“信任”的，还是第一次遇到。

但多年的从业经验让鲁一民很快恢复镇定，他断定这个男人心里一定藏着极其沉重的秘密，甚至可能是触犯法律的事，才会如此谨慎。一进，鲁一民尽量放缓语气，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和又可靠：“怎么说好呢？我的职责是通过专业的心理治疗，帮助心灵受创的人回到正常生活。在这里，您可以放心倾诉任何烦恼，我会严格遵守保密协议，绝不会将您的隐私泄露给任何人，包括家人和警方。

我只专注于解决您的心理问题，其他的事，与我的职业无关。

”鲁一民察觉男人的手指开始无意识地摩挲着西装袖口的纽扣。沉默了足足半分钟，男人才抬起头，眼神里带着一丝试探地问：“如果你的病人是个罪犯，你会去报警吗？

”这句话像一颗石子在鲁一民心里激起了涟漪。他微微一怔，随即提高声音，语气坚定地回复道：“我的病人只有一个身份——需要心理帮助的来访者。

无论他在外界是什么身份，做过什么事，走进这个诊所，他就只是我的患者。

我会尽全力帮他缓解心理痛苦，但绝不会干涉他的私人生活，更不会主动报警。”话音刚落，男人紧绷的肩膀突然垮了下来，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连呼吸都变得顺畅了这么多。他走到沙发旁，僵硬地坐下来，把双手放在膝盖上，显得很规矩，接着抬起头看着鲁一民。鲁一民看到，男人眼神里的那种警惕性已渐渐褪去。

男人开始一五一十地讲述自己的故事。“我叫位成，是市银行客户经理。

”他的声音比刚才柔和了许多：“在外人看来我有稳定的工作、不错的收入，还有幸福的家庭，生活顺风顺水。可没人知道，我现在每天都活在恐惧里，快要撑不下去了。

”鲁一民没有打断他，只是默默拿出笔记本，握着笔做出认真倾听的样子，偶尔还认真地点点头，鼓励他继续说。位成的目光飘向窗外，回忆着那段让他痛苦的经历：“上个月中旬，也就是周五晚上，我约了朋友王忠出去喝酒。

那天晚上没有月亮，风特别大，街上的路灯忽明忽暗。

我开车在马路上能听到车外风的呼呼声。那天我俩在酒吧里喝到凌晨一点多，都喝得有点醉，神志也有些模糊。”“从酒吧出来后，我主动要求开车送王忠回家。他坐在副驾驶座上，不停地絮絮叨叨，说工作上的烦心事，我一边听，一边握着方向盘，脑子有点昏沉。

当时我们走的是一条偏僻的小路，那条路正在施工，路灯很少，周围都是废弃的厂房，路上几乎没有行人。”说到这里，位成的身体有些微微发抖，他停了停，端起桌上的水杯喝了一口水才继续说：“我记得当时车速大概有七十码，比规定速度快了不少。突然我看到前方路口窜出来一个人，那人穿着深色的衣服，在黑暗里几乎看不清轮廓。我当时脑子一片空白，下意识地踩刹车，可已经来不及了——‘砰’的一声巨响，车子直接撞了上去。”“那声音特别响，震得我耳朵嗡嗡直响。我吓坏了，不知怎样才好，正想下车看看那个人的情况，可王忠突然抓住我的胳膊，他也慌，他的声音都颤抖了，对我说别下去！天黑没人看见，赶紧跑！你喝了酒，要是被警察抓到，工作、家庭全完了！”说着，位成的呼吸又变得急促起来，他双手捂住脸，声音里带着懊悔：“我当时也慌了，满脑子都是‘酒驾撞人’的后果，根本没多想，就听了他的话。我重新发动车子，脚踩油门，车子像疯了一样往前冲，我甚至不敢从后视镜看一眼那个被撞的人……”位成说从那天起，王忠就像变了个人。一开始，他只是偶尔找位成“借钱”，每次开口都是几千块，理由要么是“家里孩子交学费”，要么是“自己赌钱输了”。位成心里清楚，这哪里是借钱，分明是敲诈。可他撞人的事被王忠攥在手里，只能忍气吞声，每次都把钱乖乖奉上。

“可他的胃口越来越大。”位成越说越愤怒，双手竟然攥紧了拳头，眼光中也透射出极度的仇恨：“后来他每次开口都是几万，上个月更是直接要十万，说要是不给，就把我撞人的事捅到交警大队去。我被他逼得没办法，只好东拼西凑给他钱。

那段时间，我每天都睡不好，一闭上眼睛就会想起那天晚上的巨响，还有王忠威胁我的样子。

”位成说最让他崩溃的是前几天王忠突然找到他，开口就要两百万，说“一次性了断，以后再也不找你麻烦”。位成知道，王忠就是个无底洞，这次给了两百万，下次还会要更多。

可如果不给，王忠真的把事情说出去，他的人生就全毁了。“我当时脑子一热，就想，只要他死了，就没人知道我的秘密了。”说到这里，位成的声音突然低沉了，鲁一民看到他的眼神里闪过了一丝恐惧，但很快又被决绝取代：“我约他在城郊的废弃工厂见面，说‘钱准备好了，过来拿’。

他以为我真的妥协了，兴高采烈地来了。那天晚上，工厂里漆黑得看不到手指，厂区里只有我提前准备好的手电筒微弱的光。王忠刚走进厂房，我就从背后冲上去，把水果刀狠狠地刺进了他后胸，我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那么大劲儿。”“王忠当时没有倒，竟然转回身瞪大眼看我，我用手电照着他，被他眼神里的惊讶和恐惧吓坏了，他嘴巴张了几张，好像想说什么，可还是一个字都没说出来，然后就倒下去了。

”位成一边讲一边抖动着身子，而且拼命捂着胸口，像是要按住心里的恐惧：“我看着他倒在地上，血流了一地，我才知道自己闯了大祸。

可我已经没有回头路了，我就把他的尸体拖到工厂后面的废弃仓库，用帆布盖起来，然后慌慌张张地跑回了家。”位成说从那以后，王忠的“影子”就没离开过自己。

他每天晚上都做噩梦，梦里王忠浑身是血，挥舞着拳头朝他扑过来，嘴里喊着“我要杀了你”。他不敢一个人待在黑暗里，哪怕家里开着灯，也总觉得王忠就站在身后；他甚至不敢看红色的东西，一看到红色，就会想起那天工厂里的血。“唉！太折磨人了，我都要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