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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 2025-09-12 13:34:39 
惊蛰刚过,香溪畔的冻土还没化透,王襄己揣着两匹新织的麻布,站在村塾的竹篱笆外。

晨雾里,先生讲课的声音断断续续飘出来:“天地玄黄,宇宙洪荒……”他攥紧手里的布卷,指节被粗糙的麻布硌得发白——这是他攒了三个月的口粮换来的,就为了求先生让五岁的王嫱去村塾旁听。

“王襄?”

竹门“吱呀”一声开了,先生拄着枣木拐杖站在门内,山羊胡上还挂着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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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个落魄的老秀才,曾在县里的学馆当过先生,因得罪了权贵才回了乡,平日里只收男童授课,此刻看着王襄手里的麻布,眉头皱成了疙瘩,“你想让丫头片子来读书?”

王襄红着脸作揖,声音比蚊子还小:“先生,嫱儿她……她认得几个字,您就当多双眼睛帮着看屋……”话没说完,就被一阵清脆的童声打断:“日月盈昃,辰宿列张。”

两人回头,只见王嫱不知何时跟了来,梳着双丫髻,身上还穿着打补丁的棉袄,正扒着篱笆缝,脆生生地接下先生刚教的句子。

她手里攥着块香溪捡的青石,石面磨得光滑,像是常用来练字的样子。

先生眼睛一亮,拐杖在地上顿了顿:“你会这个?”

王嫱点点头,从袖中摸出张皱巴巴的桑皮纸,上面用炭笔写着“天地玄黄”西个字,笔画虽歪,却横平竖首有模有样。

“我听哥哥们念的。”

她仰着小脸,耳后的朱砂痣在晨光里透着红,“他们说,先生讲的比溪水流得还顺。”

先生接过桑皮纸,指尖捻着纸角看了半晌,忽然笑了:“罢了,进来吧。

不过说好,只能旁听,不能占正式学童的位置。”

王襄喜得连连作揖,王嫱却己踮着脚钻进了竹门,小跑到先生的书案前,盯着案上那本线装的《千字文》,眼睛亮得像落了星子。

村塾里顿时炸开了锅。

十几个男童围着王嫱,像看稀奇动物似的。

“丫头片子也能读书?”

一个虎头虎脑的男孩撇嘴,他是村里首富的儿子狗蛋,平日里总爱欺负人。

王嫱没理他,只是找了个角落的蒲团坐下,从怀里掏出那块青石和半截炭笔,在地上一笔一划地写起来。

“我叫阿竹。”

一个瘦小的男孩凑过来,手里捧着本手抄的《诗经》,纸页都卷了边。

他爹是个摆渡的,家里穷得买不起书,全靠帮先生劈柴换旁听的机会。

“你要是没书,我这本能借你抄。”

王嫱抬头笑了,露出两颗刚长的门牙:“我叫王嫱,字昭君。”

先生开始讲课时,王嫱听得最认真。

别的学童还在掰着手指记“三才者,天地人”,她己经能跟着念“三光者,日月星”;先生让默写“父母恩勤”,她不仅写对了,还在旁边画了个歪歪扭扭的妇人,怀里抱着个娃娃——像极了赵氏抱着幼时的她。

狗蛋看在眼里,心里越发不服气。

趁先生出去解手的功夫,他偷偷把王嫱的青石扔到了院外的茅厕里。

王嫱发现时,眼圈瞬间红了,那石头是她攒了半个月的石子,央求石匠大叔磨了三天才成的。

“谁扔的?”

阿竹忽然站起来,瘦小的身子挡在王嫱面前。

狗蛋梗着脖子:“我扔的,咋了?

丫头片子就不配用石头练字!”

话音刚落,王嫱忽然冲出去,从茅厕里捞出青石,跑到溪边洗干净,回来时裤脚全湿了,却依旧攥着石头,在地上继续写字。

先生正好回来,见状什么也没说,只是把自己的砚台推给王嫱:“用这个磨墨吧,香溪的水,磨出来的墨有灵气。”

他又瞪了狗蛋一眼:“明日把你爹叫来,我倒要问问,他是怎么教儿子的。”

狗蛋吓得缩了缩脖子,从此再也不敢欺负王嫱。

日子久了,王嫱成了村塾里最特别的存在。

她不用先生催,每日天不亮就来帮先生扫院子,把先生的砚台用香溪水洗得干干净净;她的字进步最快,先生常拿着她的字说:“娟秀里带着筋骨,像香溪的水,看着软,却能穿石。”

她尤其爱听先生讲《诗经》,讲到“北风其凉,雨雪其雱”时,眼睛瞪得圆圆的:“先生,北方的雪,真的比香溪的鹅毛还大吗?”

先生捋着胡须:“何止啊,那边的风能吹裂石头,雪能埋了马驹,还有骑着快马的胡人,能在雪地里追兔子。”

“胡人是什么样的?”

王嫱追问,手里的炭笔在纸上画了个骑马的人,却把马头画成了香溪的水牛。

阿竹凑过来看,笑着帮她改:“胡人骑马像飞,马鬃比瀑布还长。”

他爹摆渡时见过北来的商人,说过些草原的事。

放学后,两人总在香溪畔分路。

阿竹要去帮爹撑船,王嫱则背着书包去采柳叶。

他们约定用柳叶做哨子,吹同一支调子——那是阿竹听来的长安小调,据说皇宫里的人都爱唱。

“等长大了,”阿竹用柳叶哨吹着调子,“我带你坐我家的船,顺流而下,去长安看皇宫。”

王嫱也吹起柳叶哨,声音清亮:“好,到了长安,我教你认那里的字,你教我看那里的马。”

风吹过,柳叶哨的声音混着溪水的流淌,像首没写完的歌。

王襄看着女儿日渐长进,心里既喜又忧。

喜的是女儿没辜负那两匹麻布,忧的是她对北方的好奇——他总想起张二叔说的胡骑掠边,怕那些遥远的风雪,真的会吹到香溪来。

夜里,他又翻起那本《诗经》,“小雅·出车”里的“玁狁于襄”被他用红笔圈了又圈,墨迹晕染开来,像片化不开的血色。

这日先生教“盖此身发,西大五常”,王嫱忽然问:“先生,人为什么要分汉人和胡人?”

先生愣了愣,半晌才说:“就像香溪的水和北方的雪,本是一家,却模样不同。”

王嫱似懂非懂,在纸上画了条溪水,溪水尽头是片雪花,雪花旁边,她画了个小小的人,正牵着一匹马。

阿竹凑过来看,在旁边添了个撑船的小人:“等我们到了长安,就知道答案了。”

两人相视而笑,柳叶哨的声音从村塾飘出,越过香溪的水面,飞向遥远的天际。

那时的他们还不知道,这条去长安的路,会比香溪的水流得更远,而那个关于北方风雪的好奇,终将把王嫱带到一片她从未想象过的草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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