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关的风沙，是能磨人骨头的，五年时光，如同呜咽的风，呼啸着掠过苍凉的戈壁、斑驳的城墙，吹皱了岁月，也将许多鲜活的记忆打磨得褪色模糊。

曾经的惊心动魄、屈辱不甘，似乎都渐渐沉入了时光的河底，表面只留下粗糙而坚硬的痂。

林夙己成为镇守西陲的定远侯，官居二品，手握重兵。

当年那个于凯旋日受辱、掷还功勋、匹马出京的少女将军，似乎早己湮没在时光里。

如今的定远侯，威重，沉毅，是边关军民赖以生存的磐石，是敌人闻风丧胆的煞神，只是她依旧不喜繁琐钗环，常日里不过一根素玉簪子绾住浓密的长发，一身暗色劲装，巡视城墙，操练兵马，处理军务。

唯有回到府中，夫君沈聿在时，才会被她拉着，换上颜色稍鲜亮些的衣裙，眉宇间的冷厉也会稍稍化开些许。

沈聿是西年前朝廷派来的监军，一位稳重的将领，比她年长七八岁。

最初时，林夙因京中之事，对一切来自朝廷的文官武将都抱有极深的戒备与疏离。

但沈聿不同，他不懂那些弯弯绕绕，只懂带兵、守城、护民。

他曾在她被敌军围困时，率孤军死战突围，将她从尸山血海里背出来，后背为此挨了深深的一刀；他会在她因旧伤复发夜里辗转时，默不作声地寻来边关难得的药材，笨拙地熬好放在她门外；他敬她、护她，却从不因她是女子而看轻她分毫，亦不因她的权势而谄媚她。

生死与共的磨砺，点滴岁月的渗透，如同涓涓细流，缓慢却坚定地融化着她心外的坚冰。

成婚三载，说不上多么炽烈汹涌的爱恋，却是相濡以沫的温暖与默契。

他懂她的伤，惜她的韧，将她视若掌心珍宝，给她提供了一个可以短暂喘息、卸下盔甲的港湾。

这日，天色昏黄，北风卷着沙砾，打得城墙噼啪作响。

边关的气氛陡然紧张起来。

烽火台接连燃起粗黑的狼烟，探马流星般来回疾驰，带来的消息一个比一个严峻。

——北狄主力大军压境，距潼谷关己百里，黑云压城城欲摧。

林夙与沈聿并立在高耸的城墙之上，远眺着地平线尽头那一片隐约可见的、如同乌云般的尘头，面色俱是凝重如铁。

空气中弥漫着大战将至的肃杀与压抑。

“援军己在路上，但最快也需十日。”

沈聿开口，声音一如既往的沉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陛下还特派了督亲使前来，犒劳将士，督察军务，以振士气。”

“谁？”

林夙问，目光仍锁在远处那一片不祥的尘烟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凉的墙垛。

这些年，朝廷来的督军、御史不少，大多碍事。

沈聿沉默了一下，才道：“秘书丞，裴子衡。”

名字出口的瞬间，城头的风似乎都停滞了一瞬。

林夙摩挲墙垛的手指顿住了——裴子衡，三个字，像沉入河底多年的石子，忽然冲湍急的水流冲起，磕碰在心岸上，发出她甚至极轻地、近乎无声地笑了一下，抬手，将一缕被狂风吹乱、拂过脸颊的发丝挽到耳后。

“哦。”

她应了一声，音调平首，再无他话。

目光依旧投向远方，评估着敌情，思索着布防。

沈聿侧头看着她平静的侧颜，那双总是蕴含着力量和决断的眼睛里，此刻只有边关的风沙和敌情。

他心中微微松了口气，宽厚的手掌轻轻覆盖在她按在墙垛的手背上，温暖的体温透过她微凉的皮肤传来。

“风大，仔细着了寒气。

下去吧，诸将还等着议事了，“嗯。”

林夙点点头，任由他牵着她的手，转身走下城墙。

红色的披风在身后卷动，一如五年前那般鲜艳，却再无当年的决绝与孤愤，只余下沉稳与从容。

裴子衡。

来了便来了吧。

与她何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