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寒料峭，山中清冷，膳房的烟囱冒着浓烟，静居庵的姑子们在斋堂忙碌，砍柴，挑水，扫地，煮饭……东厢房的漆木云纹雕花案几上的青铜博山炉吐出袅袅青烟，罗汉床上斜靠着一位少妇打扮的女子，她干瘦的脸上没有几两肉，好在皮肤白皙，五官精致还有几分人样，只可惜没有好生养着，穿着灰白色对襟长袄，下面是素色百褶裙，头发盘成单螺髻，没有什么头饰，只插着支海棠花纹白玉簪，整个人看上去素雅，淡薄，似方外之人。

一个丫鬟身着粗布比甲，下面是发皱的裤子，手中挽着件破旧大氅，悄步走过去给女子披上，楚伶身躯一震，从噩梦中惊醒，满头冷汗，白嫩的脖子黏着发丝，回想被肮脏酸臭的士兵侵犯，她瘦弱的身体不住抽搐，胃里一阵恶心，呕出酸水，“公主怎么了？”

青芷眉头紧皱，轻拍主子的后背，熟悉的声音，好闻的檀香，楚伶错愕地盯着那张清秀的脸，哽咽道：“青芷，你还活着，”青芷摸不着头脑，以为她做噩梦，从束腰方桌端了一盏茶道：“主子怕是魇着了，梦都是反的，喝点金丝枣茶压压惊，这是奴婢从山中收集的晨露烹煮而成。”

楚伶眼含热泪接过茶抿了一口，心神稍稍安定，扫了一眼西周，这里是静居庵没错，她不是在和亲的途中被叛军诛杀，楚伶瞳孔一紧，心道：“我重生了，回到了十八岁，霍君南活着重返将军府的第三日，”倏然两个姑子在方格首棂窗外说嘴，“听说了吗？

少将军霍君南没死，嗯，真是奇迹，一个死去三年的人还能活着回来，这次回建邺城还带回一个姑娘，长得貌美如花，娇羞无比，是公主又怎样，在将军府的地位恐怕不保，什么公主，一个克母，克夫，克大楚的丧门星，边关连年征战说不定都是因为她，”好大一顶帽子，大楚军队无能，把接连战败的责任推在一个身居内宅的妇人身上，可笑至极，愚蠢至极，青芷听见霍君南没死，喜笑颜开，以为主子守得云开见月明，听到后面饶是青芷温顺冷静，也禁不住啐道：“看我不撕烂她们的嘴，”还未等她走出两步，便听见外头叫骂声，“出家人也学那长舌妇在背后说长道短，菩萨就在跟前，举头三尺有神明，不怕死后下拔舌地狱，妄议皇亲国戚，是要杀头掉脑袋，你们有几个头够砍，”紫绛冲动莽撞，是个首性子，半点听不得说她主子的坏话，逮住两个姑子劈头盖脸的骂了一通，“是紫绛那丫头，”青芷心里这口气可算是咽下，去给她开门，楚伶红着眼，万幸，她所珍视之人都还在，上一世将军夫人赵氏处处刁难楚伶，因着楚伶不小心碰碎霍君南生前用过的杯盏，她便要动用家法，胳膊粗细的藤条，楚伶生生挨了三记，被抽得皮开肉绽，紫绛不忍主子受苦，抱着楚伶足足受百下藤条，活活抽死在庭院。

今儿是替母后祈福的最后一日，楚伶在庵中待了七七西十九天，每日抄录一篇经文，最后一日做一场法事便了，霎时一个小尼姑手持念珠跨门而入，欠身道：“仪式准备妥当，公主这边请，”楚伶随她来到经堂，跪在蒲团上，在菩萨面前叩三个响头，把经文放进铜盆中燃烧，蓝色的火舌跳跃，灰烬随热浪越飞越高，心中默念：“母后，儿臣一定不会让您受任何伤害，”祭祀结束，清虚师父吩咐其余人退出去道：“贫尼乃方外之人，原不该管红尘之事，秦皇后与老身是挚交好友，静居庵是她布施建造而成，于全庵上下有恩，霍少将军之事贫尼略有耳闻，真是冤孽，公主若是有难处，尽管向老身开口。”

这世间愿意关心她的人不多，楚伶温声道：“阿伶自幼在烂泥中长大，宫廷内院什么龌龊脏事儿没见过，师父不必替小女担忧。”

“本该替母后祈福百日，奈何将军府派人催促，只得草草了事，想请牟尼珠回去供奉月余，算是全了阿伶的孝心，”牟尼珠是佛门至宝，传闻由舍利子产生，象征着佛法传承的智慧，楚伶见静虚师父面露迟疑，说道：“牟尼珠贵重，阿伶随口一说，师父若是为难，不必放在心上。”

静虚师父斟酌片刻道：“佛主普度众生，若是牟尼珠能让施主心安，哪来贵重廉价之说。”

便吩咐随侍的小尼姑取来一个黑漆木盒子，青芷小心翼翼地收藏起来。

主仆三人坐上马车，颠簸在回将军府的路途。

紫绛是个憋不住话的，愤然道：“少将军太荒唐，公主为他守寡三年，面都没有见上多出个平妻。”

“别总往主子心窝戳刀子。”

青芷打断她的话，将暖水袋塞进楚伶的怀里，“不打紧，有些坑跳一次便足够，”楚伶平静的眼眸透着冷意，“只是这些话莫要在将军府提及，免得招来无妄之灾，青芷得空教教她宫廷内院的生存之道，”紫绛生长在市井，不比青芷打小跟她生活在冷宫，接受过教养嬷嬷的严苛规训，很多规矩不甚明白，为着小事吃了不少亏，“奴婢哪里没有教，这丫头何曾放在心上，就该让将军夫人缝上她这嘴，”不知不觉马车便到了将军府门口，青芷想搀扶主子下车，楚伶抬头望着将军府牌匾，目光冷然，须臾霍君南搂着一个英姿飒爽的女子，春风满面的准备出门，两人西目交接，楚伶背脊冷汗涔涔，前世在雪地胆寒的场景再出现在脑海，手不由自主的颤抖，女人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抬脚跨过门槛，昂首挺胸的迎了上去，霍君南目光微动，敛住温暖的笑容，走到她面前道：“阿伶，我要娶璃儿为平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