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秀芝躺在吱呀响的竹床上，额角的汗顺着鬓角往下滑，却没半点热醒的迷糊——脖子上那圈勒得发紧的窒息感，还残留在神经里。

她猛地坐起身，床晃得更厉害。

眼跟前是熟悉的蓝布印花帐子，床尾叠着件新买的的确良衬衫，粉白底色印着小碎花，是上周她和妈去镇上供销社挑的，说好了下月初跟赵建国领证时穿。

赵建国。

这三个字像块烧红的烙铁，烫得她心口发疼。

林秀芝掀开帐子，赤脚踩在冰凉的水泥地上，冲到五斗柜前翻抽屉——最底下压着张叠得整齐的纸，是街道办给的结婚申请，男方签名那栏还空着，日期明晃晃写着：1987年8月28日。

距离领证，还有十天。

不是梦。

她真的回来了，回到了还没嫁给赵建国的时候。

前世这个时候，她正被街坊夸“心善”——赵建国因为偷生产队的羊蹲了三年牢，出来后没人愿意跟他，只有她觉得“人年轻谁还不犯点错”，铁了心要嫁。

婚后她当牛做马，上伺候公婆，下帮衬两个小叔子，家里地里的活没一样落下。

儿子出生时她三天没合眼，以为日子总算有了奔头，可孩子五岁那年得了急病，她抱着往医院跑的路上，孩子就在她怀里没了气。

从那以后，她再没怀上过。

婆婆拉着她的手说“秀芝啊，你把老三的娃当亲生的疼，将来侄子肯定给你养老”，她信了，把侄子从襁褓带到上中学，衣服鞋子都是她连夜做的，好吃的先紧着孩子。

结果呢？

48岁那年，赵建国领着个带俩娃的寡妇进门，说“你没生养，这个家留不住你”。

她回娘家，哥嫂早把她的房间改成了储物间，妈抹着眼泪塞给她两百块钱：“秀芝，别闹了，给你哥留点脸。”

她走投无路，经人介绍嫁给了邻村的鳏夫，原以为是个依靠，没成想是个赌鬼。

输了钱就打她，打得她浑身是伤，那天晚上，她看着房梁上垂下来的绳子，只觉得这辈子活得太亏了。

“秀芝？

醒了咋不说话？”

妈端着碗绿豆汤走进来，“建国刚才托人带话，说晚上过来帮咱修水管，你别忘了把那件新衬衫穿上。”

林秀芝盯着碗里的绿豆，指尖攥得发白。

前世就是今晚，赵建国修完水管，蹲在院里跟她掏心窝子，说以后肯定好好对她，她被那几句热乎话哄得眼泪都掉下来，第二天就催着妈去办结婚申请。

“妈，”林秀芝抬起头，声音有点哑，却透着股从未有过的坚决，“这婚，我不结了。”

妈手里的碗晃了一下，绿豆汤洒出来几滴：“你说啥胡话呢？

都跟人家说好了，这时候悔婚，街坊该咋说？”

林秀芝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院外。

1987年的天很蓝，远处传来卖冰棍的吆喝声，一切都还来得及。

她摸了摸自己的脸，二十三岁的年纪，眼角还没细纹，双手还没被家务磨出厚茧，她还有机会，把前世那些苦，都绕过去。

“别人要说就让他们说，”林秀芝转头，眼里亮得吓人，“妈，我这辈子，不想再为别人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