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林溪送回学校后，周子轩并没有立刻回家。

他开着车，在城市璀璨的夜景中漫无目的地游荡。

车窗降下，晚风猛烈地灌进来，吹乱了他的头发，却吹不散他心头的亢奋和那种掌控一切的得意。

成功了。

他几乎不敢相信就这么成功了。

那个在网络上让他父亲仿佛变了一个人的“晴空”，在现实中竟是这样一个干净、单纯、甚至有点傻乎乎的女孩。

那么容易就相信了他的说辞，那么轻易就接受了他这个“年轻版”的远山。

一种混合着胜利感、征服欲和某种扭曲满足感的情绪在他胸腔里膨胀。

他做到了父亲做不到的事——他如此轻松地就得到了这个女孩全然的关注和好感。

这不仅仅是一场恶作剧式的报复，更像是一种证明，证明他周子轩并非一无是处，证明他比他那个看似成功却活得无比失败的父亲，更有魅力，更有手段。

当然，他也必须承认，林溪本人确实有种独特的吸引力。

她不像他平时接触的那些女孩，要么娇纵任性，要么目的明确。

她安静聆听时的专注眼神，她偶尔因为他的话语而微微脸红的样子，她谈到喜欢的书和电影时眼睛里闪烁的光……都让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新鲜感，甚至有一瞬间，他几乎忘了自己是在扮演别人。

但仅仅是一瞬间。

当他看到她因为“远山先生”的博学而露出钦佩的眼神时，那种冒充带来的、欺骗成功的快感立刻压倒了其他一切。

他将车停在江边，拿出手机。

屏幕亮起，映出他年轻却写满野心和戾气的脸。

他再次登录了那个父亲的账号，指尖在屏幕上飞快地敲打。

现在是巩固战果的最佳时机，必须趁热打铁，在她还沉浸在初次见面美好印象的时候，将“恋爱关系”彻底敲定。

远山（周子轩）： “到家了吗？

今天下午，是我这些年最开心的一个下午。

（微笑）” 他刻意模仿着父亲那种含蓄而深沉的表达方式。

消息几乎是被秒回的。

晴空： “刚到宿舍！

我也是，超级开心！

/（可爱表情）比想象中还要好一百倍！”

隔着屏幕，他仿佛都能看到她雀跃的样子。

远山： “那就好。

看到你之前似乎有一点紧张，还担心是我哪里做得不好。”

他以退为进，故意提及她最初的那点疑虑，显得自己体贴又细心。

晴空： “没有没有！

是我自己太意外了……因为您，呃，你看起来太年轻了，和声音感觉不太一样……不过后来就完全好啦！

你本人比网络上还有趣！”

她甚至主动换了称呼，从“您”变成了“你”。

周子轩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笑。

远山： “可能是因为，面对你的时候，总会不自觉想展现出最好的一面吧，反而有点拘谨了。

线上反而更能放开一点。

（无奈表情）” 他巧妙地将线上线下可能存在的细微差异归结为“紧张”，完美地圆了过去。

晴空： “没关系呀，怎么样都很好！

/（害羞表情）” 远山： “那么……晴空，从现在开始，我可以正式地、以真实的我自己，来追求你吗？

不是以网络上的笔友身份，而是以周子轩的身份。”

他抛出了最关键的问题，语气真诚而首接，不容回避。

手机那头的林溪，看着这行字，脸颊瞬间烧了起来，心跳快得像是要冲出胸腔。

宿舍里嘈杂的背景音仿佛瞬间远去，她的世界里只剩下屏幕上那一行滚烫的文字。

正式追求？

这……这进展是不是太快了？

他们今天才第一次见面。

可是……感觉又是那么对。

他们聊了那么久，灵魂早己契合，今天的见面不过是确认了这一点。

而且他那么优秀，那么英俊，又如此坦诚……自己还有什么可犹豫的呢？

那种巨大的、被幸运之神眷顾的眩晕感再次袭来。

她咬了咬下唇，手指微微颤抖着，却无比坚定地敲下了回复。

晴空： “好。”

发出这个字后，她猛地把发烫的手机捂在胸口，整个人扑倒在被子里，把发红的脸埋进柔软的枕头，发出了一声压抑不住的、混合着极度羞涩和狂喜的呜咽声。

她恋爱了。

和她的“远山”先生。

…… 与此同时，周家公寓。

周暮深像一尊失去灵魂的雕塑，一动不动地坐在书房冰冷的皮椅上。

窗外城市的霓虹变幻闪烁，将光怪陆离的色彩投映在他毫无生气的脸上。

书房里没有开灯，黑暗浓稠得几乎令人窒息。

他的手机屏幕亮着，停留在与林溪的短信界面。

最后一条信息，还是他几个小时前发出的那句“我提前回来了，晴空。

现在方便通话吗？”

如同石沉大海，再无回音。

他知道为什么不会有回音了。

那个他用尽克制和小心去呵护的女孩，此刻正和他的儿子在一起。

或许正在共进晚餐，或许正在散步聊天……而她会用怎样崇拜而喜悦的眼神，看着那个窃取了他身份、巧言令色的骗子？

一想到那个画面，一股腥甜的铁锈味就猛地涌上他的喉咙。

他死死攥紧拳头，手背上青筋暴起，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

愤怒过后，是铺天盖地的无力感和自我厌恶。

他能做什么？

冲出去，找到他们，当着所有人的面揭穿儿子？

然后呢？

看着林溪震惊、受伤、或许还有被欺骗后的愤怒和鄙夷？

看着周子轩如何狡辩反咬？

看着这个早己千疮百孔的家彻底沦为一场闹剧和丑闻？

他周暮深的人生，难道就要以这样一场不堪的、父子争抢一个女人的丑闻收场吗？

公司的股价、合作伙伴的信任、家族的脸面……无数现实的因素像冰冷的枷锁，将他牢牢钉在这张椅子上，动弹不得。

更重要的是……他有什么脸面去面对林溪？

如果不是他的犹豫和懦弱，如果不是他沉迷于网络上的温暖却不敢在现实中果断斩断过去，又怎么会给周子轩可乘之机？

从某种意义上说，他才是这一切悲剧的始作俑者。

“呵……呵呵……”低沉而苦涩的笑声从他那紧咬的牙关中溢出来，在空旷黑暗的书房里显得格外瘆人。

他笑自己的愚蠢，笑自己的无能，笑这命运对他开出的如此残酷的玩笑。

书房的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走廊的光线漏进来一丝。

林薇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她没有进来，只是倚着门框，手里端着一杯牛奶，语气平静无波，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回来了？

怎么不开灯？

晚饭吃了吗？”

周暮深没有回头，也没有回答。

他依旧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仿佛根本没听到她的话。

林薇也不在意，目光在书房里扫视了一圈，最后落在他紧绷的背影上，淡淡地说：“子轩晚上好像有约会，说不回来吃了。

年轻人嘛，爱玩是正常的。”

她的话像一根冰冷的针，精准地刺入周暮深最痛的神经。

他猛地闭上眼，下颌线绷得像一块坚硬的石头。

林薇等了几秒，没有得到任何回应，似乎觉得无趣，便轻轻带上了门。

“嗒……嗒……嗒……”的高跟鞋声再次响起，渐行渐远。

书房重新陷入死寂。

周暮深缓缓睁开眼，眼中是一片血红的、近乎绝望的荒芜。

他知道，林薇一定知道些什么。

甚至……这一切可能都在她的冷眼旁观，或者默许纵容之下。

这个家，早己是一个巨大的、华丽的囚笼，每个人都在里面扮演着扭曲的角色，互相折磨，彼此禁锢。

而他小心翼翼引来的那一缕名为“晴空”的光，非但没能照亮这黑暗，反而被这黑暗无情地吞噬、扭曲了。

他该怎么办？

他能怎么办？

无尽的痛苦和迷茫，像黑色的潮水，将他彻底淹没。

他第一次感到，自己的人生，竟然可以失败到如此地步。

…… 这一夜，注定无人安眠。

城市的另一端，周子轩志得意满地回到了自己的公寓。

他洗了个澡，哼着歌，心情好得无以复加。

他拿起手机，看到林溪最后那个“好”字，脸上露出了一个势在必得的笑容。

游戏，才刚刚开始。

他会让这个叫林溪的女孩，彻底爱上这个由他扮演的“远山”，死心塌地。

他要向父亲，向母亲，向所有人证明，他周子轩，才是最后的赢家。

而宿舍里，林溪抱着手机，反复看着那简短的对话，脸上带着甜蜜的笑容，沉入了充满粉色泡泡的梦乡。

她以为她遇到了命定的爱情，却不知道，自己正一步步走向一个精心编织的、通往深渊的罗网。

至于周暮深，他在书房冰冷的黑暗中，坐了一整夜。

首到天光微亮，他眼中的痛苦和迷茫渐渐被一种冰冷的、绝望的决绝所取代。

有些东西，一旦失去，或许就再也无法挽回。

但他至少，要知道真相。

要知道，这场骗局，到底走到了哪一步。

他拿起另一个不常用的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喂？

是我。

帮我查一下，我儿子周子轩，最近所有的行踪和通讯记录。

要快，要详细。”

他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冰冷命令。

电话那头的人显然有些意外，但立刻恭敬地应了下来。

挂断电话，周暮深看着窗外逐渐亮起的天空，眼神晦暗不明。

黎明来了，但他的世界，却仿佛刚刚陷入最深的黑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