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定格，又被重重砸碎。

我骇然回头，瞳孔骤缩。

霍祈恩依旧坐在那张沙发上，只是身体微微向前倾了些。

他握枪的右手垂落在身侧，那把老式左轮枪口还冒着缕缕青烟。

而他的左胸，白衬衫上正迅速洇开一团刺目的猩红，像极了那朵在我背上灼烧的山茶。

枪声的余震还在空气里嘶鸣，混合着窗外烟花一次又一次绽放的轰鸣。

他没有看我，目光落在窗外那片被烟花照亮的夜空，嘴角那丝奇异的笑意尚未完全消散，却己然凝固。

“霍……？”

我的声音卡在喉咙里，碎不成声。

身体先于意识扑了过去，膝盖重重砸在地板散落的账本和钞票上，感觉不到疼。

手忙脚乱地去捂他胸前的伤口。

温热的、粘稠的血立刻浸透了我的指缝，源源不断地涌出来，带着生命急速流逝的滚烫。

那副我刚为他铐上的手铐，冰冷地硌在我的手腕上，闪着无情的光。

“为什么……”我语无伦次，抬头对上他的眼睛。

他的眼神己经有些涣散，但努力地聚焦在我脸上。

没有了平日里的深不可测，只剩下一种近乎温柔的平静，还有一种……了然的疲惫。

“阿妹……”他声音很轻，气若游丝，每一个字都像耗尽了力气，“那年……城寨大火……你阿哥抱着你，哭喊着求人救命……烟太浓了……我只来得及……抢出背上有块红色胎记的小女孩……”他剧烈地咳嗽起来，血沫从唇角溢出。

“我认得……那块胎记……像火……像山茶……”他的目光试图落在我后背，却己无力移动，“你回来……我就知道……是你……”我的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伪装、算计、仇恨，在这一刻被他的话碾得粉碎。

原来，从我接近他的第一天起，他就知道。

他知道我是谁，知道我想做什么。

“那你为什么……”为什么不拆穿我？

为什么不杀了我？

为什么还要把我留在身边？

为什么……要教我那么多，给我那一点可怜的温暖？

他仿佛读懂了我眼中的混乱与惊骇，极轻微地摇了摇头，眼神里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涩然。

“你阿哥……是条好汉……他不该……那样死……”他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声音也越来越弱，“我欠他……一条命……如今……还给你……”窗外的烟花表演达到高潮，五彩斑斓的光疯狂地闪烁，透过肮脏的窗玻璃，在他苍白的脸上明明灭灭。

欢呼声浪震耳欲聋，庆祝着一个旧时代的终结和一个新时代的开始。

在这震天的喧闹中，他的生命正悄无声息地流逝。

“新的香港……”他望着窗外，眼神渐渐放空，最后一丝力气凝聚成几乎听不见的低语，“……很好……”捂在他伤口上的手，感觉不到丝毫跳动了。

那双曾看透人心、也曾流露片刻空茫的眼睛，慢慢地、永远地阖上了。

嘴角那抹意味不明的轻笑，最终定格成一个永恒的、沉默的谜。

我跪在满地狼藉里，跪在这个我本该恨之入骨的男人面前，铐着我们两人的手铐冰凉刺骨。

他的血染红了我的双手，染红了我的衣服，烫得我浑身发抖。

窗外，是万众欢腾的新生。

窗内，是悄然落幕的死亡。

九龙城寨的月光从未照进这间昏暗的屋子，但1997年7月1日凌晨的枪声和烟花，却以一种无比残酷的方式，同时烙印进了我的生命。

我输了任务，也输了一切。

原来，他早己为我判了刑——不是死亡，而是活着，永远记住这片月光，这声枪响，和这份永世无法赎还的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