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雷滚过屋檐，震得窗棂嗡嗡作响。

雨点终于砸了下来，噼里啪啦，又急又密，像是要把这沉闷的天砸出窟窿。

水汽混着土腥气漫进屋里，冲不散那浓重的血腥和死寂。

我攥着那嫁衣，丝绸冰得扎手，血黏腻地糊在指缝里。

那小兵还跪着，头埋得更低，肩膀绷得僵硬，雨水顺着他的铁甲往下淌，在脚边积了一小滩浑浊的水渍。

“他……”我的声音劈裂在喉咙里，像被砂石磨过，“赵珩……元帅……还说了什么？”

每一个字都烫得惊人，灼着我的舌尖，我的心口。

赵珩。

不是谢云深。

是那个总是影子一样跟在谢云深身后，被推出来挡酒、被抢了功劳也默不作声的赵家庶子。

是那个在谢云深光芒万丈时，只能站在角落里的赵珩。

小兵的肩膀颤了一下，声音闷在铠甲里，被雨声打得断断续续：“元帅…元帅昏迷前两日，忽然清醒了片刻，抓着军师的手，反复只说这一句……要问您，记不记得……”他吸了口气，像是鼓足了极大的勇气：“还说……‘告诉她，别嫁。

若我回不来，别嫁他。

’就……就这句。”

别嫁他。

别嫁谢云深。

轰——又一道惨白的电光劈亮天际，瞬间照亮屋内的一切，照亮我指尖干涸发暗的血迹，照亮膝上那对泣血鸳鸯狰狞的眼。

十八年的光阴，十八年的耳鬓厮磨，十八年她笃信不疑的婚约，原来只是一场精心布置的误会。

谢云深每一次戏谑的提起，眼底那她误读成的深情，临行前那缱绻的“要紧话”……全是假的。

全是套子。

套着她，或许，也套着那个至死都沉默的赵珩。

冰冷的怒意和荒谬感蛇一样缠上来，绞得我喘不过气。

胸腔里有什么东西在疯狂地冲撞，想要尖叫，想要撕裂这荒唐的一切。

可我发不出声音。

我只是看着那小兵，看着他那身沾满泥泞和血污的征衣，看着窗外瓢泼的雨幕。

谢云深战死了。

那个鲜衣怒马、恣意飞扬，说要娶她，说要她等的谢云深，没了。

而那个沉默的影子，那个她几乎从未正眼看过的赵珩，用一场最惨烈的死，撬开了这真相的口子。

他不要她蒙在鼓里，嫁给一个心里装着兄弟承诺、却未必真心待她的人。

他连死，都算得这样准，这样狠。

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刺痛让我混沌的脑子清醒了一瞬。

我慢慢地、极其缓慢地松开了攥得死紧的嫁衣，那上头的鸳鸯己经看不出原本的模样，只有一团团晕开的、暗沉的红。

我抬起手，看着自己狼狈不堪的指尖，血痂混着丝线，丑陋又可悲。

“他……”我顿了顿，试图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些，却依旧抖得不成样子，“赵元帅的……尸身……”小兵猛地一磕头，额头撞在冰冷的地砖上，发出沉闷的一声响：“小姐节哀！

凉州路远，战事惨烈……元帅、元帅他……尸身未能抢回……”未能抢回。

西个字，像烧红的铁钉，狠狠楔进耳膜。

他连一块坟茔都没给她留下。

只有这一句话，一句迟了十八年、染着血的话。

窗外雨声轰鸣，屋子里却静得能听见血滴落的声音，一滴，一滴，砸在心上。

我望着那雨，看了很久。

然后极轻地笑了一下，笑声干涩，像枯叶被碾碎。

“我知道了。”

我撑着茶几边缘，想要站起来，膝盖却一软，又重重跌坐回去。

绣绷滚落在地，那件价值千金的嫁衣委顿于尘土，沾了湿痕，更像一团污血。

小兵惶然抬头：“小姐！”

我摆了摆手，止住他的话。

喉间涌上一股腥甜，又被我死死咽了回去。

“下去吧。”

我说，声音疲惫得像是耗尽了最后一口气，“领些赏银，辛苦了。”

小兵嘴唇嚅动了一下，似乎还想说什么，最终只是重重磕了个头，爬起来，倒退着，沉默地消失在雨幕里。

门开着，风雨卷进来，吹得烛火疯狂摇曳，几乎熄灭。

我独自坐在那里，对着空荡荡的门口，对着那件染血的嫁衣，对着这惊天动地又无声无息的真相。

雨一首下。

仿佛要洗净这人间所有的纠葛与遗憾。

可我知道，有些东西，再也洗不干净了。

就像指尖的血，就像鸳鸯的眼。

就像那棵老杏花树下，两个男孩和一个女孩，早己模糊在岁月里的笑声和约定。

此生休。

待来世。

……待来世么？

我缓缓闭上眼，滚烫的泪终于毫无阻滞地淌下，落入衣襟，冰涼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