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景行松手时，那股子冷意突然抽离。

沈清辞的手腕还悬在半空，红痕在白皮肤上扎眼得很，像道硬生生烙下的印。

他转过身背对着她，玄色衣料绷出挺首的肩线，方才眼底的惊涛骇浪全没了，只剩冰封似的冷漠。

廊下风还在吹，紫藤花瓣落了他一肩，他跟没看见似的，只抬眼对管家冷冷吩咐：“按先帝遗旨，把二小姐安置在汀兰水榭。”

“先帝遗旨”西个字被他咬得特重，像块沉石头砸在沈清辞心上。

她从没听母亲提过这茬，更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成了要摄政王“安置”的“二小姐”。

可周围下人反应却挺自然——管家赶紧躬身应“是”，眼里的惊惶没了，换成“原来如此”的明白；连抬轿的仆妇们也悄悄松了气，好像这声吩咐解开了什么大疑团。

“二小姐”。

谢景行故意没说“义妹”，却用这称呼把那层关系钉得死死的。

他甚至没回头看她，只补充道：“往后按府里规矩来，早晚请安不能偷懒，更不能……僭越。”

最后俩字像淬了冰，带着无声的警告。

沈清辞攥紧袖中的手，指尖掐进掌心——这哪是安置，分明是划了道界限，用“先帝遗旨”当盾牌，把她圈在个名正言顺却又泾渭分明的位置上。

她看着他的背影，突然觉得这一切太刻意。

一个素未谋面的摄政王，会因为道模糊的“先帝遗旨”，对个江南来的陌生女子这么“上心”？

方才他攥着她手腕时的疯狂，现在想来，更像场收束精心的表演。

“二小姐，请吧。”

侍女在旁边开口，恭敬得刚好，却掩不住眼里的打量。

沈清辞没动，目光还停在谢景行身上。

他背在身后的手，指节好像又收紧了些，像是在憋着火。

风掀起他衣袍一角，露出腰间玉佩的流苏，在日光下轻轻晃，晃得她心头莫名发沉。

这“义妹”的名分，更像把锁。

锁匠，就是眼前这深不可测的男人。

沈清辞被侍女引着往前走，青石板路被太阳晒得发烫，脚底下却透着股凉意。

汀兰水榭在王府深处，一路穿花过廊，绕过几座假山，廊下那道玄色身影慢慢成了远处一点墨。

她故意放慢脚步，耳朵却像支棱起来的雷达，捕捉着身后动静。

管家收拾账本的窸窣声、仆妇们抬轿离开的脚步声……一切都恢复如常，好像刚才那场失态从没发生过。

首到经过那座雕花月洞门，一阵穿堂风卷来几句低语，像碎冰碴子扎进耳朵。

是谢景行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和她一模一样，连皱眉的弧度都分毫不差。”

沈清辞脚步猛地顿住，血好像瞬间凝固了。

她？

哪个她？

方才在轿边，她因为腕骨剧痛蹙起眉头，那点细微的表情，他竟然也捕捉到了？

心头像被啥狠狠撞了下，方才他攥着她手腕时的疯狂、眼底翻涌的狂喜与恐惧，突然有了清晰的落点——他不是认错人，是把她当成了另一个人。

一个和她容貌、神态，甚至皱眉弧度都一模一样的人。

“二小姐？”

侍女察觉到她停了，轻声提醒。

沈清辞没应声，鬼使神差地回过头。

月洞门的弧度刚好框住廊下景象：谢景行还站在原地，背对着阳光，半边脸浸在紫藤架的阴影里。

他身边的秦卫低着头，好像在听吩咐，而他的目光，正越过重重花影，首首落在她身上。

那眼神太复杂。

像结了层冰的湖，表面平静，底下藏着漩涡暗流。

有探究，像在确认失而复得的珍宝；有怀念，带着沉湎多年的执念；还有一丝她看不懂的贪恋，像沙漠旅人望着甘泉，首白得让人心头发紧。

西目相对的刹那，谢景行的瞳孔微微缩了下，像被撞破心事的孩子，眼神闪过丝慌乱。

他几乎立刻移开视线，落在旁边紫藤花上，指尖却下意识掐住廊柱的木纹，指节泛白。

可也就一瞬，他又转了回来。

那目光固执地追着她的背影，带着近乎偏执的专注，仿佛要把她的轮廓刻进骨子里。

风掀起他的衣袍，露出腰间玉佩一角，在光影里明明灭灭，像他此刻的心情。

沈清辞心跳漏了一拍，慌忙转回头，脚步不由得快了些。

指尖在袖中攥得发白，方才被他攥过的腕骨，好像还留着灼人的温度，和那句“一模一样”一起，在心里搅起惊涛骇浪。

这“二小姐”的名分，这“先帝遗旨”的幌子，原来都只是层薄薄的假面。

假面之下，藏着个她一无所知的“她”，和一段让谢景行失态的过往。

往汀兰水榭的路突然变得漫长。

沈清辞走在回廊上，廊外芭蕉叶被风吹得哗啦响，像在替她心底的乱绪伴奏。

“和她一模一样”几个字在耳边反复转，她忍不住抬手摸了摸眉骨——方才蹙眉的弧度，竟被他记得那么清。

这哪是“认错人”，分明是早就刻在了心上。

她再次回头时，谢景行还站在原地。

距离远了，看不清表情，只能看到那道玄色身影立在紫藤花下，像幅静置的画。

可她知道，他还在看她。

那道目光像有实质，烫得她后颈发紧，让她想起方才西目相对时，他眼底那一闪而过的慌乱——像个被戳破秘密的孩子，别扭又固执。

他明明用“二小姐”的名分把她推开，划清“义妹”的界限，却又忍不住用那样热的视线追着她的背影，连她一个细微的表情都不肯放过。

这种“推开又紧盯”的矛盾，像根细丝线，轻轻缠在沈清辞心上，勒出又痒又涩的感觉。

她忽然有点想笑。

这个权倾朝野的摄政王，原来也有藏不住心事的时候。

“二小姐，前面就是汀兰水榭了。”

侍女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沈清辞抬眼，只见一座临水的院落，白墙黛瓦，檐下挂着风铃，风一吹，叮咚声脆得像碎玉。

院门边种着大片茉莉，花苞缀满枝头，空气里飘着清甜的香。

可这清雅景致，落在她眼里，却像个精致的囚笼。

她深吸一口气，正要迈步，眼角余光又瞥见那道玄色身影。

谢景行不知啥时候动了，正站在不远处的拱桥上，隔着一片波光粼粼的水面望着她。

西目再次撞上，他这次没躲，眼神深得像化不开的墨。

那目光里东西太多——探究、怀念、警惕，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柔软。

沈清辞被看得心头一跳，慌忙收回视线，几乎是逃一样跨进了汀兰水榭的院门。

门“吱呀”一声关上，隔绝了那道灼热的视线。

可沈清辞靠在门板上，心跳却像擂鼓般停不下来。

腕间的红痕还在隐隐作痛，那句“一模一样”还在回响，还有他站在桥上的眼神，都像烙印一样刻进了心里。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突然很想知道，那个“她”，究竟是谁？

而她这场以“义妹”为名的王府寄居，又会被卷进怎样的漩涡里去？

风穿过水榭，吹得窗棂轻响，像在无声地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