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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 2025-09-14 03:29:05 
邯郸的冬夜,风如冷铁,刮过质子府低矮的檐角,发出呜咽,仿佛天地也在为这囚笼般的府邸叹息。

府邸深处,一盏油灯在穿堂风中摇曳,昏黄的光晕勾勒出异人单薄的身影。

他裹着半旧的深衣,背脊微驼,对着紧闭的窗牖出神。

窗外,是赵国邯郸的万家灯火,喧闹隔着高墙传来,却像隔着一片无法泅渡的冰冷海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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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灯火属于赵人,不属于他 —— 一个被祖国抛弃、被敌国豢养、身份尴尬的秦国质子。

他存在的全部意义,不过是秦赵两国棋盘上一枚随时可能被抹去的弃子。

“咳… 咳咳……” 一阵压抑的咳嗽从胸腔迸发,他剧烈弓腰,瘦削的肩膀在寒夜里发抖。

寒意无孔不入,钻透衣衫,啃噬骨头。

案几上,一碗冷透的药汤,墨汁般浓黑,散发着苦涩。

他端起碗,冰凉的陶壁激得指尖一颤。

药汤入喉,首冲头顶的苦味让他胃里翻腾,却强忍着没吐出来。

这点苦楚,比起日复一日的屈辱与朝不保夕的惊惶,算得了什么?

“公子,” 老仆秦忠佝偻着背出现在门口,声音压得极低,带着耳语般的谨慎,“药…… 还是要趁热喝才好。”

他手中捧着粗糙的陶罐,罐口冒着稀薄热气,显然是刚刚温过的。

异人没有回头,疲惫地摆了摆手,指尖透着青白:“忠叔,放着吧。”

他的目光依旧胶着在窗纸上,仿佛能穿透障碍,看清外面虎视眈眈的阴影。

“外面…… 可还‘安静’?”

秦忠布满皱纹的脸上掠过悲愤与无奈。

他放下陶罐,蹒跚走到窗边,动作迟缓得像提线木偶。

他小心掀起窗纸一角,昏黄灯火被窗外黑暗吞噬一线。

浑浊的老眼向外扫视片刻,随即飞快放下窗纸,仿佛有千斤重。

他转过身,对着异人沉重摇头,喉结滚动,声音干涩如砂纸摩擦:“赵国派来的那几个‘护院’,还守着角门…… 像钉子一样,纹丝不动。”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方才…… 有个黑影,在墙头晃了一下,像猫,又不像……”窗纸隔绝了寒风,却隔绝不了无处不在的、冰冷粘稠的监视目光。

就在这时,一声凄厉的痛呼从内室穿透门板,撞在异人紧绷的神经上!

“啊 ——!”

是赵姬!

异人浑身剧震,手中的空药碗 “啪” 地坠地,在冰冷的地砖上摔得粉碎!

褐色药汁和尖锐陶片西散飞溅,如同他骤然碎裂的心神。

他顾不上仪态与沉稳,跌跌撞撞冲向通往内室的回廊,脚步虚浮如踩棉花。

那一声声密集、凄惨的哀嚎,如同无形的鞭子,抽打在他心上。

内室的门紧闭着,浓郁的血腥味混合着草药苦涩,从门缝钻出来,弥漫在空气中。

异人冲到门前,手刚触到门板,被守在门边的产婆拦住。

那产婆是赵国人,面色冷漠,眼神带着不易察觉的轻蔑和审视,像打量货物。

“公子,产房污秽之地,您进去不合规矩。”

她的声音平板,没有波澜。

“规矩?”

异人猛地抬头,苍白的脸上因愤怒和焦灼泛起潮红,他死死盯着产婆的眼睛,声音嘶哑,每一个字都从齿缝里挤出来,“里面是我夫人!

是我孩儿!

你跟我谈什么规矩?!”

他试图推开产婆,却被对方看似恭顺实则强硬的力道挡住。

产婆身后,两个赵国派来的粗壮仆妇,如同两尊石雕,无声逼近一步,眼神冰冷落在异人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警告。

异人伸出的手僵在半空,微微颤抖。

他胸膛剧烈起伏,额角青筋暴起,怒火与无力感在胸腔冲撞,几乎要将他撕裂。

他死死攥紧拳头,指甲嵌入掌心,带来刺痛,才勉强压住喉咙里的咆哮。

他能做的,只有像囚徒般在产房门外焦躁踱步。

赵姬每一次撕心裂肺的痛呼,都像一把钝刀,反复剜割他的心。

时间仿佛凝固了,每一息都漫长得令人窒息。

冰冷的墙壁、冷漠的仆妇、空气中的血腥…… 构成一张无形巨网,将他牢牢困住。

“用力!

夫人!

再用力啊!”

产婆尖利的催促声隔着门板传来。

“不…… 不行了……” 赵姬的声音破碎,带着哭腔和濒死的绝望,“公子…… 救我…… 救我啊……”这微弱的呼救刺穿了异人最后的防线。

他撞开挡路的仆妇,一把推开隔断生死的门!

浓烈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昏暗烛光下,赵姬如同一朵被狂风骤雨蹂躏的残花,瘫软在冰冷的产褥上。

汗水浸透鬓发,贴在苍白如纸的脸颊上,双目空洞望着房梁,嘴唇被咬得鲜血淋漓。

她的身体在阵痛中抽搐,身下是刺目的猩红,如同地狱入口在张开。

两个赵国仆妇面无表情地按着她的手脚,动作粗暴,眼神麻木,仿佛按着的不是人,而是待宰的牲肉。

“滚开!”

异人目眦欲裂,血丝布满眼白,他爆发出野兽般的低吼,冲上前撞开按着重姬的仆妇。

仆妇猝不及防,踉跄退开,脸上露出错愕和恼怒。

“公子!”

赵姬涣散的目光捕捉到异人的身影,瞬间爆发出溺水者抓浮木般的光芒,泪水汹涌而出,混合着汗水和血水在脸上流淌,“我们的孩子…… 我们的孩子……”她伸出沾满血污的手,死死抓住异人冰冷颤抖的手,指甲嵌入他的皮肉,仿佛那是唯一的支撑。

“我在!

我在!”

异人跪在产褥边,紧紧回握赵姬的手,声音哽咽嘶哑,“别怕,赵姬,看着我!

你会没事的!

孩子也会没事的!

我们一家……”他哽咽着,后面的话被恐惧堵在喉咙里。

他只能用自己冰冷的手,试图暖和她冰凉的手指,传递微乎其微的力量。

“头!

头出来了!”

一首冷眼旁观的产婆上前一步,声音平板,却透出职业性的紧张。

她熟练俯下身,双手动作麻利而冷酷。

赵姬的身体猛地弓起,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耗尽生命的凄厉长啸!

“哇 ——!”

一声微弱却清晰的婴儿啼哭,如同穿透阴云的晨曦,刺破了产房内的绝望和血腥!

生了!

异人浑身一震,几乎瘫软,狂喜和虚脱感同时席卷而来。

他颤抖着看向产婆手中那个小小的、沾满血污和胎脂、皮肤皱巴巴红通通的婴儿。

那孩子闭着眼睛,小嘴大张,用尽全力发出来到人世间最初的啼哭。

这哭声在异人听来,是天籁!

“恭喜公子,是位小公子!”

产婆剪断脐带,将婴儿简单擦拭,用粗糙麻布裹好,递向异人。

她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例行公事。

异人伸出颤抖的手,小心翼翼接过那个温热、柔软、啼哭不止的小生命。

他的儿子!

他和赵姬的儿子!

在这敌国的囚笼里,在无尽的屈辱与绝望中,他们共同孕育的生命!

泪水冲出眼眶,滚烫地滴落在婴儿娇嫩的脸颊上。

他抱着啼哭的婴儿,俯身凑到赵姬耳边,声音哽咽:“赵姬,你看!

我们的儿子!

政儿!

我们叫他政儿好不好?

嬴政!”

他想笑,泪水却流得更凶。

赵姬艰难侧过头,失血的嘴唇弯起虚弱的弧度,眼中闪烁着母性的光辉,盖过了所有痛苦和虚弱。

她伸出手指,轻柔触碰婴儿的小脸,指尖传递着劫后余生的温柔。

“政儿……” 她低低地唤了一声,耗尽力气般合上眼皮,陷入昏睡。

异人紧紧抱着怀中的襁褓,感受着那微弱却真实的心跳和体温,喜悦如同温暖的潮水,暂时淹没了周遭的冰冷。

他低下头,看着儿子皱巴巴的小脸,心中百感交集,有初为人父的狂喜,也有对未知未来的忧虑。

在这敌国的屋檐下,在无数双虎视眈眈的眼睛注视下,这个孩子的降生,究竟是希望的火种,还是更大悲剧的开始?

“呵,” 门口传来一声轻微、带着嘲弄和幸灾乐祸的嗤笑。

是那个被异人撞开的赵国仆妇,她抱着手臂倚在门框上,嘴角撇着,冷眼旁观这 “感人” 的一幕,声音不高不低,却清晰钻进异人耳朵,“秦人的崽子,哭得倒是响亮。

只可惜啊,生在这质子府,注定是见不得光的命!”

她故意顿了顿,目光扫过昏睡的赵姬和抱着孩子的异人,如同毒蛇的信子,“也不知道能不能养得活,长不长的大哟……”异人抱着嬴政的手臂猛地一僵!

刚刚涌起的温情和喜悦如同被冰水浇头,瞬间冻结。

他缓缓抬头,看向门口那个刻薄的仆妇,眼神里的温柔褪尽,只剩下冰冷的寒意。

他嘴唇紧抿,没有反驳,也没有怒斥,只是那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要将对方的嘴脸钉死在耻辱柱上。

仆妇被这冰冷的眼神看得心头一凛,下意识避开视线,脸上的嘲讽僵住,不自在地扭过头。

就在这时,异人怀中的小嬴政似乎被恶意和冰冷氛围惊扰了。

他猛地停止啼哭,小身体绷紧,随即爆发出一阵更加尖锐、嘹亮、带着原始惊恐的嚎啕大哭!

那哭声在弥漫着血腥和药味的产房里回荡,格外刺耳,仿佛这初生的婴儿,己本能地感受到了囚笼中无处不在的恶意与寒凉。

“呜哇 ——!

哇 ——!”

这尖锐啼哭让门口的仆妇缩了缩脖子,也让产婆皱起了眉头。

异人低下头,看着怀中哭得小脸涨红、手脚乱蹬的儿子,心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

他下意识将襁褓抱得更紧,试图用自己的体温安抚这初临人世便感受寒意的幼小生命。

然而,婴儿的哭声非但没有平息,反而因这束缚般的紧抱而更加剧烈、惊恐。

门外,那被刻意压低的嗤笑声再次响起,带着残忍快意。

紧接着,是靴底摩擦青石地板的声响,由近及远,消失在回廊转角。

那是赵国 “护院” 在 “例行巡查” 的脚步声。

每一步,都像踩在异人紧绷的神经上,提醒着他冰冷的现实:这孩子的第一声啼哭,不仅宣告着降生,更是在布满荆棘的囚笼里,投下了一道更深重的阴影。

襁褓中的嬴政依旧放声大哭,小小的身体在父亲僵硬的臂弯里无助挣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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