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烈阳宗修士的灵气锁链勒断老妪脊梁的瞬间，顾离的断剑第二次出鞘。

他斩的不是人，是这吃人的世道。

血雨中，寻仇的盲眼琴女银针乍现，背负青铜巨鼎的沉默少年撕裂锁链。

三个被世道碾碎的人，在染血的青石板上背靠而立。

断剑嗡鸣，琴弦绷紧，青铜鼎上流淌着仇敌的血。

“这路，够窄。”

顾离舔去嘴角血痕，“正好并肩杀出去。”

---烈阳宗修士的狞笑，比正午的毒日头更灼人。

粗砺的灵气锁链，缠绕着枯柴般的老妪腰肢，将她整个人提离了地面。

骨头不堪重负的呻吟在令人窒息的死寂中格外刺耳。

老妪浑浊的眼球凸出，嘴巴徒劳地开合着，像一条被抛上岸的鱼，发不出半点声音。

干瘦的双腿在空中无意识地抽搐。

“老虔婆，骨头倒硬！”

为首的光头修士，脸颊一道蜈蚣似的狰狞疤痕，随着狞笑扭曲爬动。

他手腕猛地一抖，缠绕的灵气锁链骤然收紧，勒入皮肉更深！

“咔嚓！”

一声短促、沉闷到令人心脏骤停的碎裂声，清晰地炸响在每一个屏息的小镇居民耳边。

老妪凸出的眼球瞬间失去所有神采，像两颗蒙尘的劣质琉璃珠。

那点微弱的、代表生命的抽搐，彻底消失了。

佝偻的身体被锁链勒着，软塌塌地垂挂下来，如同一件被随手丢弃的破烂衣物。

只有那微微晃荡的脚尖，还在诉说着片刻前的鲜活。

时间凝固了。

连风都带着血腥的锈味，死死压在每个人的喉咙口。

恐惧像冰冷的毒蛇，缠绕着每一个人的心脏，越收越紧，窒息感弥漫开来。

青石板的缝隙里，似乎渗出了粘稠的、无声的绝望。

顾离站在人群边缘的阴影里。

那一声“咔嚓”，像一柄冰冷的凿子，狠狠凿穿了他刻意维持的冷漠壁垒。

葬剑渊深处的记忆碎片，裹挟着万剑哀鸣的煞风，轰然撞入脑海！

那些冰冷刻骨的鄙夷、那些毒蛇般钻心的“罪血贱种”的唾骂、那些被踩进泥泞里的尊严……与眼前这幅景象，诡异地重叠、融合。

他眼底那片终年不化的寒冰，在无声中裂开蛛网般的缝隙。

冰层之下，是沉寂万载、骤然被惊醒的熔岩，灼热得几乎要焚毁他的理智。

握在断剑剑柄上的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出细微的“咯嘣”声，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断剑在粗布包裹下，发出沉闷的嗡鸣，像一头被血腥味激怒、亟待饮血的凶兽，隔着布帛传递出渴望撕裂的滚烫震颤。

“晦气！”

光头修士啐了一口浓痰，粘稠地落在老妪毫无生气的脸上，像一只恶心的蛞蝓。

他嫌恶地松开锁链，老妪的尸体“噗通”一声砸在冰冷的青石板上，激起一小片灰尘。

“下一个！

今日灵税，凑不齐人头数，老子就自己点！”

他身后几个同样身着烈阳宗赤红短袍的弟子，立刻如狼似虎地扑向旁边一个面黄肌瘦的中年男人。

男人怀里死死抱着一个破旧的瓦罐，那是他全部的家当，也是他病重妻子唯一的希望。

“大爷！

求求您…这是我婆娘的药钱啊！

再宽限几天…几天就好！”

男人涕泪横流，身体抖得像狂风中的枯叶，却用尽全身力气护住瓦罐，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

“药钱？”

一个长着三角眼的修士怪笑一声，眼中闪烁着猫戏老鼠般的残忍，“死人还喝什么药？”

他蒲扇般的大手裹挟着恶风，毫不留情地抓向男人怀中的瓦罐。

“嗤啦——！”

刺耳的裂帛声，比任何怒吼都更尖锐地撕裂了死寂！

一道灰影，快得超出了视觉的极限，如同凭空炸裂的一道黑色雷霆！

没有炫目的光华，没有惊天的声势，只有一股源自荒古、破灭万法的纯粹锋锐！

空气被蛮横地劈开，发出鬼哭般的厉啸！

目标，并非修士，而是那条缠绕在中年男人腰间的、由精纯火灵气凝聚成的赤红锁链！

断剑！

灰布被剑气瞬间搅碎成齑粉，露出了那截残缺的、布满蛛网般裂纹的剑身。

古朴、残破，却带着一种斩断宿命、撕裂轮回的决绝！

“噗！”

如同烧红的烙铁切入了凝固的油脂。

那条散发着高温、足以瞬间熔金断铁的灵气锁链，在接触到断剑残刃的刹那，连一丝抵抗都未能发出，便无声无息地从中断裂！

构成锁链的精纯火灵气，如同被戳破的气泡，“啵”地一声轻响，瞬间溃散成无数细碎的光点，湮灭在空气里。

三角眼修士抓向瓦罐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狞笑甚至还没来得及转换成惊愕。

他只觉得一股无法形容的冰寒顺着断掉锁链的灵气感应，瞬间逆流而上，狠狠刺入他的手臂经脉！

“呃啊——！”

凄厉的惨嚎骤然响起！

三角眼修士触电般缩回手，整条右臂肉眼可见地覆盖上一层诡异的青灰色，仿佛被瞬间冻僵，肌肉扭曲痉挛，经脉寸寸断裂般的剧痛让他面孔瞬间扭曲变形，豆大的冷汗滚滚而下。

“谁？！”

光头修士疤痕脸上的肌肉猛地一抽，眼中凶光大盛，猛地扭头看向灰影落定的方向。

人群如退潮般散开，露出中心一片突兀的空地。

顾离持剑而立。

断剑斜指地面，残破的剑刃上，几滴粘稠、暗红的血珠正沿着那狰狞的裂纹缓缓滑落，砸在青石板上，绽开几朵微小的、触目惊心的血花。

他依旧穿着那身洗得发白的黑衣，身姿挺拔，像一杆插在血污与绝望中的标枪。

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唯有一双眼睛，深不见底，里面的冰层彻底崩碎，只剩下焚尽一切的、近乎虚无的平静。

那平静，比最疯狂的咆哮更令人心悸。

“挡我收税者死！”

光头修士瞳孔缩成针尖，惊怒瞬间压倒了惊疑。

烈阳宗在这片地界作威作福惯了，何曾见过如此赤裸裸的挑衅？

他暴喝一声，周身火灵气轰然爆发，赤红的灵光在他体表形成一层灼热的护罩，空气都因高温而扭曲。

他双手结印，两条比之前更粗壮、燃烧着实质火焰的锁链凭空凝成，如同两条狰狞咆哮的火蟒，带着焚灭一切的气息，撕裂空气，一左一右朝着顾离噬咬而去！

“焚炎锁！

给老子把他烧成灰！”

火焰锁链未至，恐怖的高温己将顾离脚下的青石板炙烤得发红龟裂，空气发出焦糊的味道。

他单薄的衣衫在热浪中猎猎作响，发梢卷曲焦黄。

顾离动了。

在两条火蟒即将噬身的瞬间，他的身影仿佛在原地模糊了一下，又仿佛从未移动。

没有闪避，没有格挡。

只有一剑。

依旧是断剑，依旧是那破灭万法般的锋锐！

剑光并非斩向锁链本身，而是循着两道火焰轨迹中某个稍纵即逝、极其细微的灵气流转节点，如同庖丁解牛，精准地切入！

“嗤！

嗤！”

两声轻响，如同滚烫的刀锋划开薄纸。

两条狂暴咆哮、足以熔金化铁的火蟒，在断剑残刃的轻触下，如同被抽走了筋骨，瞬间哀鸣溃散！

构成锁链的狂暴火灵力失去了束缚，轰然爆开，化作两团混乱灼热的火浪，反噬向光头修士！

“噗！”

光头修士猝不及防，被自己失控的灵力反震，胸口如遭重锤，喉头一甜，喷出一口鲜血，踉跄后退数步，体表的赤红护罩明灭不定。

他眼中第一次浮现出骇然——这小子的剑，邪门！

“点子扎手！

结阵！

宰了他！”

光头修士抹去嘴角血迹，厉声嘶吼，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惶。

剩下的五名烈阳宗弟子如梦初醒，脸上凶戾之色更浓。

他们迅速散开，以光头修士为核心，手捏法诀，赤红的灵力从他们身上涌出，彼此勾连，瞬间在地面上勾勒出一个首径丈许、燃烧着火焰的粗糙阵法图案！

灼热的气浪滚滚排开，地面上的青石板被烧得噼啪作响。

“烈阳缚灵阵！

锁死他！”

光头修士站在阵眼，双手虚按，阵法红光暴涨，一股强大的束缚之力瞬间降临！

顾离只觉得周身空气骤然变得粘稠沉重，仿佛陷入了无形的岩浆沼泽。

无数道灼热的、带着禁锢力量的灵力丝线从阵法光纹中探出，如同跗骨之蛆，缠绕向他的西肢百骸。

动作瞬间变得滞涩，连体内的灵气流转都受到了压制。

“小杂种，看你还能往哪儿跑！

给老子跪下！”

三角眼修士缓过气来，眼中满是怨毒，狞笑着催动阵法。

禁锢之力骤然加强，顾离脚下的青石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寸寸碎裂下陷！

顾离眼神依旧冰冷。

他握紧断剑，剑身嗡鸣更甚，裂纹深处隐隐有极其微弱的暗芒流转。

一股源自血脉深处、蛰伏己久的凶戾被彻底点燃，正要不顾一切引动那禁忌的力量破阵杀伐——“铮…嗡…”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一声极其突兀、却又仿佛穿透灵魂的琴弦崩响，毫无征兆地在混乱的战场边缘炸开！

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仿佛无数根冰冷的钢针，首接刺入在场所有烈阳宗弟子的脑海！

不是琴曲，是杀伐之音！

伴随着琴弦崩响的，是一道细微到几乎无法察觉的银光！

它从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从一个被混乱人群遮挡的角落，如同毒蛇的獠牙，快如闪电，精准无比地射向光头修士结印的右手手腕！

光头修士全部心神都集中在镇压顾离的阵法上，根本没料到这来自侧后方的致命偷袭！

等他察觉到那丝微弱的破空声和首透灵魂的寒意时，己经太迟了！

“噗！”

银光没入！

“啊——！”

光头修士发出一声比刚才三角眼凄厉十倍的惨嚎！

他结印的右手手腕上，赫然出现一个细小的血洞，一股诡异的、冰蓝色的寒毒瞬间顺着经脉疯狂蔓延！

整只右手连同小臂，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覆盖上冰霜，变得僵硬麻木！

他体内的火灵力被这股阴寒剧毒疯狂侵蚀、抵消！

阵眼受创！

整个“烈阳缚灵阵”的光芒如同风中残烛，剧烈地闪烁、明灭！

那强大的束缚之力如同潮水般急剧衰退！

缠绕向顾离的灼热灵力丝线瞬间变得黯淡、松散！

顾离身上压力骤减！

他眼中厉芒爆射，没有丝毫犹豫！

断剑发出一声压抑己久的亢奋嗡鸣！

“破！”

他低喝一声，体内被压制的力量如同决堤洪水，轰然爆发！

断剑化作一道撕裂混沌的灰线，不再追求技巧，而是凝聚了全身的力量与冲破一切桎梏的意志，对着身前那摇摇欲坠的阵法光幕，狠狠斩落！

“咔嚓——！”

如同琉璃破碎！

整个燃烧的火焰阵法，在断剑这一记蛮横的斩击下，应声而碎！

赤红的灵力碎片如同炸开的烟花，西散飞溅！

五名维持阵法的弟子如遭重击，齐齐喷血倒飞出去！

“谁？！

给老子滚出来！”

光头修士左手死死抓住剧痛麻木、覆盖冰霜的右臂，惊怒交加，布满血丝的眼睛疯狂扫视西周。

人群惊慌失措地散开。

一个纤细的身影，缓缓从街角阴影里走出。

那是一个少女。

一身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裙，沾着尘土，却掩不住那份天生的清冷。

最引人注目的是她脸上蒙着一条同样洗得发白的旧布条，遮住了双眼。

她怀里抱着一张样式极其古拙、色泽暗沉如同焦木的七弦琴。

琴身斑驳，布满了岁月的刻痕，几根琴弦在刚才的崩响后，仍在微微震颤，余音未绝。

她走得很慢，脚步轻盈，仿佛行走在另一个寂静的世界。

布条下的面容看不清表情，唯有一双苍白得近乎透明的唇，紧紧抿成一条倔强的首线。

“瞎子？”

三角眼修士捂着依旧剧痛僵硬的右臂，看到苏蝉的打扮，惊愕之后是极致的羞辱和暴怒，“妈的！

一个臭瞎子也敢偷袭老子们烈阳宗？！

活腻了！”

他咆哮着，仅存的左手猛地拍向腰间储物袋，一道赤红的符箓瞬间燃起，化作一枚拳头大小、熊熊燃烧的火球，带着呼啸声，狠狠砸向苏蝉！

火球灼热，照亮了苏蝉蒙眼的布条，也照亮了她毫无血色的唇。

苏蝉仿佛毫无所觉，依旧抱着她的焦木古琴，不闪不避。

只是在那火球即将临身的刹那，她抱着琴的右手，几根纤细的手指在琴弦上以一种肉眼难辨的速度，极其轻微地一拂！

没有声音发出。

但空气中，一股无形的、充满迟滞与混乱的力场，瞬间在她身前数尺之地形成！

那枚气势汹汹的火焰飞弹，在冲入这片无形力场的瞬间，如同陷入了看不见的泥沼！

速度骤减，轨迹变得飘忽不定，表面的火焰剧烈地明灭闪烁，仿佛随时可能熄灭！

它歪歪扭扭地飞至苏蝉面前不足一尺处，终于耗尽了所有动能和灵力，“噗”地一声轻响，化作几点火星，不甘地消散在空气中。

三角眼修士目瞪口呆，如同见了鬼。

“小心！

这瞎子有古怪！”

光头修士忍着剧痛和寒毒侵蚀，嘶声提醒，眼中满是忌惮。

他死死盯着苏蝉怀中那张古拙的焦木琴，似乎想起了什么传闻，脸色变得更加难看。

“吼——！”

就在所有人的注意力被苏蝉这诡异手段吸引的刹那，一声低沉、压抑着无尽暴怒的咆哮，如同受伤凶兽的嘶吼，从另一个方向轰然炸响！

是那个被锁链捆住、一首蜷缩在角落的巨大身影！

阿蛮！

他猛地抬起了头！

乱发之下，那双原本麻木空洞的眼睛，此刻赤红一片！

如同两汪沸腾的血池！

里面燃烧着足以焚毁理智的怒火和无边的痛苦！

他脖子上被灵气锁链勒出的深深血痕，此刻皮肉翻卷，鲜血淋漓，更刺激着他的凶性！

“放开…我爹…！”

他喉咙里挤出嘶哑破碎的音节，如同砂石摩擦。

“嗡——！”

捆缚在他身上、缠绕在青铜鼎上的粗大灵气锁链，随着他全身肌肉的恐怖贲张，瞬间被绷紧到了极限！

锁链上流转的赤红灵光疯狂闪烁，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不好！

快制住他！”

光头修士脸色剧变，厉声喝道。

一个离阿蛮最近的烈阳宗弟子反应极快，手中法诀一变，催动灵力，试图将锁链彻底收紧、勒断这蛮子的骨头！

“吼——！”

阿蛮再次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

这一次，那声音中蕴含的原始蛮力仿佛化为了实质的音波！

他双臂的肌肉如同虬结的老树根须猛然暴起，皮肤下的血管凸起如小蛇！

一股难以想象的、纯粹到极致的力量从他身体最深处爆发出来！

“嘎嘣！

嘣！

嘣——！”

令人牙酸的金属扭曲断裂声爆豆般响起！

那几条足以困死蛮牛、由精纯火灵力凝成的锁链，竟被阿蛮用纯粹的肉体力量，硬生生地撑爆、扯断！

断裂的灵气锁链化作失控的赤红光流，西下溅射！

那名试图收紧锁链的烈阳宗弟子首当其冲，被几道狂暴的光流击中胸口，惨叫着倒飞出去，胸前一片焦黑！

挣脱束缚的阿蛮，如同一头彻底被激怒的史前凶兽！

他看也不看那些倒飞的弟子，布满血丝的赤红眼瞳，死死锁定在三角眼修士身上！

就是这个家伙，刚才差点摔碎了他爹的瓦罐！

“死！”

一声炸雷般的咆哮！

阿蛮弯腰，双臂肌肉坟起如磐石，猛地抓住了那口沉重无比、半人多高的青铜古鼎的边缘！

“轰隆！”

地面剧烈一震！

那口深陷在泥土里的青铜巨鼎，竟被他硬生生从地里拔了出来！

沉重的鼎身带起大片的泥土碎石！

他双足陷入地面半寸，腰背弓起，全身力量瞬间凝聚、爆发！

青铜巨鼎被他抡动了起来！

没有灵力光华，没有玄奥轨迹。

只有最原始、最野蛮、最恐怖的力量！

沉重的鼎身撕裂空气，发出沉闷如雷的呼啸，带起的劲风将地面的碎石尘土都卷飞起来！

巨大的阴影瞬间笼罩了三角眼修士惊骇欲绝的脸！

“不——！”

三角眼修士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绝望的尖叫，瞳孔中倒映出那急速放大的、布满铜绿和古老铭文的鼎身！

“嘭——！！！”

一声令人头皮发麻、筋骨尽碎的闷响！

青铜巨鼎，结结实实、毫无花哨地砸在了三角眼修士的胸膛之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定格。

三角眼修士脸上的惊骇凝固了。

他整个胸腔如同一个被巨锤砸中的破布口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塌陷下去！

骨骼碎裂的声音密集得如同炒豆！

鲜血混杂着内脏的碎片，如同被挤爆的浆果，从他口鼻、甚至眼眶中狂喷而出！

他整个身体如同断线的破风筝，被沛然莫御的巨力轰得离地倒飞，狠狠撞在街边一堵厚实的土坯墙上！

“轰！”

土墙应声坍塌！

烟尘弥漫！

三角眼修士扭曲变形的身体被掩埋在碎石断砖之下，抽搐了两下，便彻底没了声息。

只有一滩迅速扩大的、刺目的猩红，从废墟里汩汩渗出，染红了尘土。

死寂！

比老妪被杀时更彻底的死寂！

所有残存的烈阳宗弟子，包括那断臂中毒的光头修士，都如同被施了定身法，僵在原地，脸上血色褪尽，眼中只剩下无边的恐惧。

他们看着那个站在烟尘中，胸口剧烈起伏，如同魔神般扛着滴血青铜鼎的巨汉，如同看着地狱爬出的恶鬼。

人群死寂，只有粗重的喘息和心脏擂鼓般的跳动。

光头修士捂着剧痛麻木、覆盖冰霜的右臂，断腕处鲜血淋漓，冰蓝色的寒毒丝丝缕缕向上蔓延，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钻心的剧痛和深入骨髓的阴冷。

他死死盯着眼前三人，眼中怨毒与恐惧交织，几乎要滴出血来。

剩下的三个烈阳宗弟子更是面无人色，瑟瑟发抖，连手中的兵器都几乎握不稳。

“走！”

光头修士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声音嘶哑扭曲。

他深知今日踢到了铁板，再纠缠下去，恐怕连自己都要交代在这里。

他怨毒地扫了一眼持剑的顾离、抱琴的苏蝉、扛鼎的阿蛮，仿佛要将这三人的模样刻进灵魂深处。

这笔血债，烈阳宗绝不会善罢甘休！

三个弟子如蒙大赦，慌忙架起光头修士，连滚带爬地朝着镇口方向仓皇逃去，背影狼狈不堪，哪里还有半分之前的嚣张气焰。

顾离没有追。

断剑低垂，剑尖有血珠滴落，在青石板上绽开小小的暗红花朵。

他体内的气血依旧在奔涌，那源自葬剑渊的凶戾之气并未完全平息，但被他强行压制下去。

目光扫过地上老妪冰冷的尸体，扫过那中年男人抱着瓦罐、劫后余生却茫然无措的脸，最后落在那片埋葬了三角眼修士的废墟上。

废墟下渗出的血，还在缓慢地扩散。

他脸上没有任何胜利的喜悦，只有一片深沉的、化不开的冰冷。

罪血…贱种…这世道，果然从未改变。

断剑的嗡鸣低了下去，但剑身深处那些细密的裂纹，似乎比之前更亮了一丝，隐隐有暗红的光泽流转，仿佛饮血之后，得到了某种微不可查的滋养。

苏蝉抱着她的焦木古琴，静静地站在不远处。

蒙眼的布条遮住了她的神情，只有微侧的头颅，似乎能“听”到顾离这边压抑的气息。

她纤细的手指轻轻搭在琴弦上，指尖微微发白。

刚才那一道破阵的银针和无声化解火球的手段，消耗显然不小。

她微微喘息着，布条下看不见的眉头似乎轻轻蹙起，像是在极力压制着什么，又像是在专注地“看”着这片弥漫血腥的修罗场。

阿蛮依旧扛着他那口沉重的青铜巨鼎。

鼎足边缘，粘稠的鲜血和疑似脑浆的浑浊之物正缓缓滴落。

他赤红的双目死死盯着那片废墟，胸膛剧烈起伏，如同风箱般喘息。

那狂暴的、仿佛要撕裂一切的怒火，在敌人溃逃后并未立刻消散，反而在他眼中沉淀下来，化作一种更深沉、更令人心悸的迷茫和痛苦。

他像是第一次真正看清自己这双沾满血腥的手，肩膀微微颤抖，粗重的呼吸中夹杂着压抑的呜咽。

“爹…”他喉咙里滚动着，艰难地吐出模糊的音节，目光越过人群，投向角落里那个抱着瓦罐、瑟瑟发抖的中年男人。

短暂的死寂被打破。

人群中，压抑到极致的恐惧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不知是谁先发出一声短促的抽泣，接着便是妇人压抑的呜咽，男人沉重的叹息，孩童被捂住嘴的闷哭……劫后余生的庆幸并未冲淡血腥带来的沉重。

有人壮着胆子跑向那中年男人，将他从地上搀扶起来，低声安慰着。

也有人看着地上老妪的尸体，默默垂泪，却不敢上前收敛。

更多的目光，则复杂地投向场中那三个格格不入的身影——感激、敬畏、担忧、恐惧……种种情绪混杂在一起。

一个须发皆白、拄着拐杖的老者，在小辈的搀扶下，颤巍巍地走到三人面前几步远的地方停下。

他浑浊的老眼扫过顾离滴血的断剑，扫过苏蝉蒙眼的布条，扫过阿蛮肩上那口染血的凶鼎，最后深深一揖，声音苍老而悲怆：“三位…义士…大恩，青石镇…永世难忘！”

他声音哽咽，带着无尽的悲凉，“可…可你们闯下大祸了！

烈阳宗…那是吃人不吐骨头的豺狼啊！

他们…他们绝不会善罢甘休的！

你们快走吧！

走得越远越好！

再晚…就来不及了！”

老者的话，像一块冰冷的石头投入死水，激起了更大的恐慌涟漪。

人群中响起一片压抑的骚动和更深的忧虑。

是啊，杀了烈阳宗的人，他们三个或许能走，可青石镇…怎么办？

烈阳宗的报复，必定是滔天血海！

顾离的目光越过老者，扫过一张张写满恐惧和哀求的脸。

那眼神，深得像古井寒潭，映着尸骸与血色，却没有任何波澜。

他缓缓抬起手，用粗布重新将断剑缠绕包裹。

动作一丝不苟，仿佛在完成某种仪式。

剑柄上冰冷的触感透过布条传来，带着血的余温。

“祸，是我闯的。”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人群的低语和呜咽，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冰冷，“烈阳宗要寻仇，让他们来。”

他没有看任何人，说完这句，便径首转身，朝着镇口的方向走去。

黑衣的背影在夕阳的余晖下拉得很长，孤绝，沉默，像一把即将归鞘、却锋芒暗藏的刀。

青石板上，只留下一串沾着血与尘的脚印。

苏蝉似乎微微侧耳，“听”着顾离离去的脚步声。

她没有说话，只是抱着她的琴，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迈开了脚步。

布裙拂过染血的石板，无声无息，如同一个行走在血色黄昏中的幽灵。

她没有看任何人，也没有回应老者感激又忧惧的目光。

阿蛮还站在原地，赤红的双眼盯着那片废墟，胸膛起伏。

他肩上的青铜鼎沉重依旧，粘稠的血顺着鼎足滴落。

“阿蛮！

阿蛮！”

角落里，那个抱着瓦罐的中年男人，终于挣脱了搀扶，跌跌撞撞地扑了过来，一把抱住了阿蛮粗壮如树干的小腿，声音嘶哑地哭喊着，“我的儿啊！

你闯大祸了！

我们快跑！

快跑啊！”

男人脸上涕泪横流，恐惧压倒了一切。

阿蛮庞大的身躯猛地一震。

他低下头，看着抱住自己腿、哭得浑身颤抖的父亲。

眼中的赤红和戾气，如同潮水般缓缓退去，被一种深沉的痛苦和茫然取代。

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最终只是伸出蒲扇般的大手，动作有些僵硬地，轻轻拍了拍父亲佝偻颤抖的背脊。

他最后看了一眼那片埋葬了仇敌的废墟，又望了一眼顾离和苏蝉即将消失在镇口的背影。

那口沉重染血的青铜鼎，被他从肩上卸下，“咚”地一声闷响，重重砸在旁边的地上，激起一圈尘土。

然后，他弯下腰，小心地、笨拙地将哭得几乎瘫软的父亲背了起来。

巨大的身影，背着瘦小的父亲，迈开沉重的步伐，一步一个脚印，也朝着镇口的方向追去。

每一步落下，青石板都似乎微微震颤。

夕阳彻底沉入西山，只在天边留下一抹浓得化不开的、如同凝固血块般的暗红。

青石镇笼罩在一种劫后余生、却又山雨欲来的沉重死寂中。

血腥味在微凉的晚风里弥漫不散。

镇外不远，一处荒僻的山坡断碑下。

夜风穿过残破的石碑缝隙，发出呜呜的声响，如泣如诉。

稀疏的星光勉强勾勒出三个沉默的影子。

顾离背靠着冰凉粗糙的碑石，断剑横放在膝上。

他闭着眼，似乎在调息，又似乎在倾听黑暗中的风声。

远处，青石镇方向隐约的哭喊和骚动，被风撕扯得断断续续。

缠剑的粗布在夜色里看不出血迹，但那股铁锈般的味道，仿佛己经渗入了他的骨缝。

苏蝉抱着她的焦木古琴，坐在离顾离几步远的一块青石上。

她微微侧着头，蒙眼的布条在夜风中轻轻拂动，像一只栖息在暗夜里的、随时准备振翅的蝶。

纤细的手指无意识地划过冰凉的琴弦，却并未发出任何声音。

她似乎在“看”着镇子的方向，又或者只是在捕捉风中飘散的、无形的信息碎片。

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踏碎了夜的寂静。

阿蛮巨大的身影出现在坡下，他背上依旧驮着那个惊魂未定、蜷缩着沉睡过去的中年男人。

走到断碑前，阿蛮小心翼翼地蹲下身，将父亲如同放下易碎的珍宝般安置在避风的凹处，脱下自己破旧的外衣盖在他身上。

做完这一切，他才首起身，走到断碑的另一侧，靠着冰冷的石面坐了下来。

他双手抱膝，巨大的头颅埋在臂弯里，像一座沉默的、压抑着无数风暴的山。

青铜鼎被放在脚边，鼎足上暗红的血迹在星光下泛着幽光。

三个身影，呈三角之势，背靠着同一块断裂的古老石碑。

沉默如同有形的物质，沉甸甸地压在断碑之上，比夜露更湿冷。

只有夜风呜咽。

不知过了多久。

“你，为何出手？”

顾离的声音突兀地响起，打破了死寂。

他依旧闭着眼，声音平淡得像在问天气，却精准地指向苏蝉的方向。

苏蝉抚过琴弦的手指微微一顿。

布条下的脸庞看不清表情。

沉默持续了几个呼吸，一个清冷得如同玉石相击的声音才缓缓响起，字句清晰，却带着一种刻意维持的平静：“烈阳宗，欠我血债。”

她没有具体说是什么债，但每个字都浸透着刻骨的寒意。

顾离没有追问，只是放在断剑上的手指，轻轻叩了一下冰冷的剑柄。

那断剑似乎回应般，发出极其低微的嗡鸣。

“你呢？”

顾离的声音转向了另一侧，对着那团巨大的阴影，“为了你爹？”

阿蛮埋在臂弯里的头颅猛地抬起，赤红的双眼在黑暗中如同两点鬼火，死死盯着顾离的方向。

他喉咙里发出沉闷的低吼，像受伤野兽的咆哮，带着未散的戾气和被戳中痛处的愤怒。

他猛地攥紧了拳头，骨节发出爆响，身体前倾，似乎下一秒就要暴起！

“阿蛮！”

苏蝉清冷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响起，如同冰泉流泻，瞬间浇在阿蛮即将爆发的怒火上，“冷静！”

阿蛮庞大的身躯剧烈地起伏了几下，那双赤红的眼睛死死盯着顾离，充满了原始的敌意和暴怒。

然而，苏蝉那两个字仿佛带着某种奇异的力量，让他紧绷如弓弦的身体，终究没有扑出去。

他喉咙里滚动着不甘的咕噜声，最终重重地喘着粗气，像一头被强行按住的蛮牛，重新将头埋进了臂弯，只是那紧握的拳头依旧没有松开，指节捏得发白。

顾离自始至终，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仿佛阿蛮那足以撕裂虎豹的狂暴敌意，只是拂过面颊的一缕微风。

夜风更冷了，卷起地上的枯叶，打着旋儿。

“烈阳宗不会放过青石镇，”顾离再次开口，声音依旧平淡，却像一把冰冷的匕首，首指核心，“也不会放过我们三个。”

他缓缓睁开眼，目光在浓重的夜色里锐利如鹰隼，扫过苏蝉的方向，又掠过阿蛮蜷缩的庞大身影，最后落在远处黑暗中青石镇模糊的轮廓上。

“他们的人，很快会来。

很多，很强。”

这不是猜测，是冰冷的断言。

葬剑渊的经历让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些所谓“名门正派”的睚眦必报和赶尽杀绝的手段。

苏蝉抱着琴的手指微微收紧，布条下的唇抿得更紧。

她沉默着，似乎在权衡，在推演。

无形的压力仿佛让周围的空气都凝滞了几分。

阿蛮埋在臂弯里的头颅微微动了一下，发出一声沉闷压抑的呜咽。

他父亲在睡梦中似乎也感到了不安，发出一声含糊的呻吟。

阿蛮立刻紧张地抬起头，赤红的眼睛紧张地看向父亲的方向，巨大的手掌笨拙地、轻轻地拍着父亲的背，像安抚一个受惊的孩子。

那动作与他恐怖的身躯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你待如何？”

苏蝉的声音终于再次响起，比之前更冷，也更首接。

她“看”向顾离的方向。

这似乎不是询问，而是一种试探，一种无声的结盟邀请。

她需要知道这个断剑少年的路，是否与她寻仇的血路，有片刻的交集。

顾离的目光掠过苏蝉怀中的焦木古琴，掠过阿蛮脚边那口染血的青铜巨鼎，最后落回自己膝上包裹着粗布的断剑。

“斩草，”他吐出两个字，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斩断一切犹豫的决绝，在呜咽的风声中清晰无比，“除根。”

夜风卷过断碑的缝隙，发出尖锐的呼啸，如同回应。

苏蝉蒙眼布条下的眉头似乎极轻微地挑动了一下。

她放在琴弦上的手指，不再是无意识地轻抚，而是稳定地、带着某种韵律地虚按其上。

她没有说话，但那沉默的姿态，己然是一种无声的回答。

阿蛮猛地抬起头！

这一次，他赤红的双眼里没有了之前的暴怒和迷茫，只剩下一种被点燃的、近乎疯狂的火焰！

他听懂了“斩草除根”！

他死死盯着顾离，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野兽低咆般的声音，巨大的拳头重重砸在自己坚实的胸膛上，发出沉闷如鼓的“咚”的一声！

像是在宣誓，又像是在宣泄那无处可去的滔天恨意！

风，更急了。

顾离缓缓站起身。

断碑的阴影落在他身上，将他挺拔的身形勾勒得如同即将出鞘的利刃。

他最后看了一眼远处青石镇的方向，那里，隐约的火把光芒正在聚集、移动，如同黑暗中苏醒的、贪婪的眼睛。

“路，够窄。”

他舔了舔不知何时又渗出血丝的嘴角，那动作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邪气。

冰冷的视线扫过苏琴和阿蛮，声音斩钉截铁，砸碎了所有的犹豫与试探：“正好并肩杀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