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透过图书馆高大的玻璃窗，被切割成一道道倾斜的光柱，空气中浮动着细小的尘埃，安静得能听到书页翻动的沙沙声，以及远处管理员推着归架车发出的、有规律的轻微轮响。

周一，下午自习课。

林溪站在图书馆西区那排高大的木质书架尽头，手指无意识地划过书脊，心脏却在胸腔里跳得毫无章法，像一面被胡乱敲响的小鼓。

她的目光，越过几排书架，精准地落在那个靠窗的角落。

沈执果然在那里。

他坐在那张靠着老旧暖气片的单人桌前，微微低着头，额前的碎发垂落，遮住部分眉眼。

他一只手搭在摊开的书上，另一只手握着笔，偶尔在旁边的笔记本上写下几行字。

阳光恰好落在他握笔的手指和一小片桌角，将他周身笼罩在一层安静而专注的光晕里。

周一周西，雷打不动。

这是她早己熟记于心的规律。

以往，她只敢在借还书的间隙，假装不经意地路过，飞快地瞥一眼那个方向，像窃取一缕稀薄的阳光，然后心满意足又怅然若失地离开。

但今天不一样。

书包夹层里，那张淡黄色的再生草稿纸正安静地躺着，上面是她耗费了整整一个午休时间，对照着他留下的推导过程，反复演算后，最终圈出的几个疑问点。”

看不懂可以问。

“他的字迹和话语，隔着一天的时光，依旧清晰滚烫。

这像是一张默许的通行证，一个她从未奢望过的、可以靠近的理由。

深呼吸。

林溪，深呼吸。

她对自己说，手心里己经沁出一层薄汗。

只是问问题，很正常，同学之间互相请教很正常。

她反复做着心理建设，脚步却像灌了铅，沉重得无法挪动。

图书馆的寂静在此刻被无限放大，她甚至能听到自己血液流过太阳穴时汩汩的声响。

她害怕走过去，害怕打破那份独属于他的宁静，更害怕自己发出的模糊声音会在他面前暴露更多笨拙。

就在她踌�不前，几乎要打退堂鼓的时候，沈执似乎感应到了什么，毫无预兆地抬起了头。

他的目光穿过安静的书架区，准确无误地捕捉到了站在阴影里的她。

西目相对。

林溪的心脏猛地一跳，几乎要骤停。

她下意识就想转身躲开，身体却僵硬得不听使唤。

沈执的脸上没有露出被打扰的不悦，只是微微顿了一下，随即，他朝她极轻地颔首，然后用拿着笔的那只手，指了指他旁边的空位。

一个清晰的、邀请的动作。

林溪的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犹豫和恐慌在那一刻被这个简单的动作奇异地抚平了。

她攥紧了书包带子，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一步一步，穿过安静的书架，走向那片被阳光笼罩的角落。

越靠近，越能感受到他身上那种沉静的气场。

空气里弥漫着旧书纸张特有的干燥气味，混着他保温杯里飘出的极淡的柠檬清香。

她在他旁边的空位轻轻坐下，动作小心翼翼，生怕弄出一点声响。

椅子腿与地面摩擦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在她听来却如同惊雷。

他转过头看她，目光平静。

林溪慌忙从书包里拿出那张草稿纸，铺在桌上，手指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指向她圈出的地方。

她张了张嘴，试图发出声音，却发现喉咙干涩得厉害，声音挤出来时，带着她自己都能察觉到的、不自然的沙哑和模糊。

“这…这里，”她极力控制着发音，脸颊不受控制地开始发烫，“非对称配凑……是怎么……想到的？”

问完，她立刻垂下眼，不敢看他，心跳声在耳膜里轰鸣，几乎盖过了一切。

她懊恼地抿紧唇，对自己的发音感到一阵难堪。

沈执并没有立刻回答。

短暂的沉默让林溪更加无所适从，指尖冰凉。

然后，她看见他伸出手，将他面前的那本厚厚的物理竞赛题集，往她这边推过来了一些。

接着，他拿过她那张草稿纸，翻到空白的一面，重新拿起笔。

“这里，”他开口，声音压得极低，像怕惊扰了周围的寂静，那股磨砂般的质感近距离地擦过她的耳膜，带来一阵微麻的痒意，“关键不是配凑本身，是观察到这个势能场的对称性破缺。”

他的笔尖在纸上流畅地滑动，画出清晰的物理图像，写下简洁的辅助公式。

他的讲解思路清晰，首指核心，没有任何多余的废话。

林溪屏息听着，努力分辨他每一个模糊的音节，目光紧紧追随着他笔尖的轨迹。

奇妙的是，虽然他声音低沉模糊，但配合着纸上的演算，她竟然完全跟上了他的思路。

那些困扰她午休的迷雾，在他笔下一点点被驱散。

遇到她微微蹙眉，表示疑惑的地方，他会立刻停下，换一种更基础的表达方式，或者再画一个分解图示，耐心得出乎意料。

阳光安静地流淌在桌面上，将两人笼罩在同一片温暖的光区里。

他们靠得很近，近到林溪能看清他睫毛垂下的阴影，能闻到他校服上干净的皂角清香，混合着那缕若有似无的柠檬酸味。

时间在笔尖的沙沙声和极低的絮语中悄然流逝。

最后一个疑问被解答，他放下笔，侧过头看她：“懂了吗？”

林溪用力点头，心脏被一种饱胀而滚烫的情绪填满。

她抬起头，想道谢，嘴角不自觉地上扬，露出一个发自内心的、轻松的笑容。

沈执的目光落在她脸上，看着她那个毫不设防的笑容，微微怔了一下。

他的视线在她亮晶晶的眼睛和微微弯起的嘴角停留了短暂的一秒，然后几不可察地移开，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重新聚焦在草稿纸上。

“嗯。”

他低低应了一声，声音似乎比刚才更沙哑了一点。

他抬手，拿起桌上的保温杯，拧开，喝了一口水，眉头习惯性地微微蹙起。

林溪看着他那下意识蹙起的眉头，一个几乎不过脑子的念头脱口而出：“你……不喜欢喝柠檬水，为什么总要泡？”

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

太越界了。

这完全超出了问问题的范畴，涉及到了私人的习惯。

她的笑容僵在脸上，心跳再次失控，慌忙避开他的视线，手忙脚乱地开始收拾桌上的草稿纸和笔：“对、对不起，我不该问这个……谢谢你了，我、我先回去了！”

她像是受惊的兔子，抓起东西就想逃离现场。

“提神。”

他的声音从身侧传来，不高，却成功止住了她慌乱的动作。

林溪动作顿住，迟疑地回过头。

沈执己经拧紧了杯盖，目光看着窗外洒满阳光的草坪，侧脸线条显得有些疏淡，仿佛刚才那两个字只是随口一提。

“味道有点冲，”他顿了顿，补充道，依旧没有看她，“但……有效。”

林溪愣在原地，看着他被阳光勾勒出的柔和轮廓，看着他微微蹙起又松开的眉头，看着他握着那个泡满柠檬片的保温杯的手。

一种难以言喻的、细密的欣喜，像初春的溪流，悄然漫过心间，冲刷着所有的不安和惶恐。

他回答了她。

他没有觉得她冒犯，甚至……告诉了她原因。

阳光暖融融地照在身上，空气里柠檬的清香似乎也变得柔和起来。

这一刻，图书馆依旧寂静无声。

但林溪却仿佛能清晰地听到，两种不同频率的心跳声，在这片温暖的寂静里，找到了某种微妙的、同频共振的波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