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很喜欢观察我，但她从不夸我，只观察坏的地方。“你这脸上都是痘痘，真的好恶心。

”但她从不肯带我去看脸，也不给我买护肤品。走路只要走在她前面，她立马就会表情夸张地大声小叫，不管旁边是否有人。“你屁股怎么这么大？！

”我又窘迫又难堪，私下求她不要再这样说我。她却似笑非笑：“忠言逆耳，你就只爱听假话，到社会上去谁会一直夸你好啊，你就自欺欺人吧！

”我不甘地质问：“为什么你只挑我的毛病？弟弟你为什么不说？！

”妈妈却无所谓地摆摆手：“男孩子嘛，怎么样都可以，糙点才有男子气概！

”直到我意外发现她有一个群叫《高彩礼女儿妈妈群》，而她是群主。

第一章我妈有个显微镜，时时刻刻都在观察我的一举一动。可一旦面对其他人，她又把显微镜摘下来，摇身一变受人追捧的老好人。起初我觉得她是为了我好，只是我们之间有代沟，她不太会表达，于是选择一次一次忍让。我妈却变本加厉，哪怕是正常跟她聊天，她都会中途停下来，突然说一句：“你最近是不是又胖了？”我一愣，下意识自我怀疑。可我已经咬牙减肥一个多月了，饿得前胸贴后背，硬是瘦了十斤了。

空得反胃的肚子给了我极大的安全感，于是我自信地否认：“我瘦了十斤！”她却目光鄙夷，用食指捻起我的胳膊肉，啧了一大声：“你看看！这都是肉，哪里瘦了？！

”“你从小就胖得要死，叫你少吃一块肉就跟要你命一样！”我一直是同龄人中最瘦小的，直到青春期才开始长痘、发胖。但一成年，体重很快就下降到99斤，可妈妈还是不满意，她坚信女孩子90斤是最完美体重。我沉默了片刻，问她：“妈妈，我为什么需要最完美？

”她的笑容有一瞬间凝固，随后又自然地搂住我的肩，温声细语道：“作为妈妈，我当然希望你变好，正所谓严师出高徒，你能理解妈妈对吧？

”“不至于说你两句都说不得吧，你没那么娇气吧？”虽然有些不舒服，但看着她苍白的头发，到底还是点了点头。下午我妈坐在客厅玩手机，我去阳台收衣服，就明显察觉到她的目光从我出房间到进房间一直在我身上，她的嘴始终张开着，牙缝间挤压出扭曲酸涩的啧啧声。我问她怎么了。

她一副了然于心地指着我的五分裤故意问：“为什么在家穿这么短的裤子？

”我手指死死揪着裤脚，有些崩溃地低头看。“妈，这是五分裤，哪里短了！

”“而且这是在家啊！又没有别人，我为什么不能穿短裤？！”她叹了一口气，无奈地笑笑：“家里还有别的男人啊，你怎么一点边界感都没有？

妈妈理解你们这个年纪的女生爱漂亮爱炫耀，恨不能让全世界都看见你们白花花的大腿。

”她拉长了语调，贬低道：“这幅模样太不值钱了，没有男人喜欢这样的，唉。

”我不可置信地喃喃：“我没有……”这瞬间，我感受到了她微妙的恶意。

从小到大我都很害怕妈妈看我的眼神，那是粉饰太平的挑刺和审视。

她对我说的最多的不是我爱你，而是——“你头发都这么长了邋里邋遢的像什么样子！

”“背挺起来，难看死了！”“你又怎么了，一点精气神都没有！

”她会在我吃完饭离席后和爸爸小声地抱怨我，会在中学开完家长会接我回去时抢过我记作业的便利贴以为是和男孩子的情书，会在我大学放假回家时审讯犯人一样盯着我打开行李箱。

可所有人都夸妈妈是个温柔、教子有方的满分妈妈。第二章在家如坐针毡，为了喘口气，我匆匆约了朋友去逛街。晚上七点，我刚出来还没半小时，妈妈就打电话疯狂地催我回家。

从十分钟一次电话到一分钟一次。网红女装店里，朋友看着脸色不好的我，开始抱怨：“你是20岁，不是10岁吧？这才七点，催成这样？！那还怎么出门玩啊？

”我尴尬无比，心一狠，把手机关机了，将注意力全放在漂亮潮流的裙子里。朋友眼光好，挑了一条很漂亮的纯白短裙，递给我说：“喏，你去试试，感觉很适合你。”我犹豫地接过，心里觉得很纠结。朋友看出我的不对劲，便问：“怎么了？裙子不好看吗？”我摇了摇头，实话实说：“我的腿太粗了，感觉不适合穿短裙，要不你试试。”朋友表情夸张，说：“陈沉你疯了吧？你这腿细得都快成干尸了还胖？”我被她滑稽的表情逗笑，她推着我进更衣室，边信誓旦旦道：“老娘的眼光还能错了？包你穿上美得说不出话来，恨不得把裙子焊死在身上！”我摸着柔软的布料和漂亮的蝴蝶结，心情也明亮了几分。

换好短裙后，我兴奋又期待走出去，却直接对上我妈阴沉的脸。

她可怖的目光死死盯着我的腿。瞬间，我的笑僵在了脸上。“妈……”“我叫你妈行吗？

你比我有本事，大晚上不回家，电话不接，手机关机！还穿这么短的裙子！”她声音尖锐，唾沫化作刀子一下一下狠狠在众人面前刮开我薄如蝉翼的颜面。导购员听到争执，忙赔着笑脸过来调解。“这位妈妈怎么了吗？不要伤了和气呀！”导购员的目光放在我身上，笑吟吟地夸：“小姐姐穿得很漂亮啊，裙子也不短呀，咱家短裙裙长比市面上的短裙都要长几厘米的，而且内饰有安全裤，不会暴露的……”我妈冷笑着打断她的话：“你为了能推销出裙子，真是睁眼说瞎话！

”她冲上来狠狠拧起我大腿内侧的肉，用力提起给导购员看。“你看！这么多肉，大腿那么粗，哪里好看了！”我像是滑稽的牛蛙，被提起腿给众人表演，连裙底的安全裤都被她掀起。周围的窃窃私语让我忍无可忍，我猛地挣开，大喊：“你够了没有！”我妈却抱臂，又是那副似笑非笑表情，嘲讽出声：“你就爱听人恭维，真话一概弃之如敝屣，我是你妈！我会害你吗？！

”她拍着胸膛，愤愤出声：“导购员图钱、你朋友图看个乐呵，只有我，你妈！

什么都不图你！就图你好！”“你看你这不值钱的样！”又是这样的说辞。

旁边就是巨大的全身镜，我侧过头便猝不及防地跟狼狈苦笑的自己对视上。

面前是虎视眈眈的妈妈，后面是如盏盏鬼火幽幽的目光。恍惚间竟产生出一种荒诞的错觉，我将被众人分食。我打了个寒颤，转身返回更衣室，将短裙脱下，换上臃肿的长裤走出去。

第三章回到家中，我望了望挂在墙上的时钟——8：08。

背后虎视眈眈的目光依旧审视着我的一举一动。我想起还没换姨妈巾，便匆匆去上厕所。

换完出来，手都还没洗完，我妈又像专业的法医一样，戴着一双透明手套挤开我钻进厕所。

一边蹲坑一边翻废纸篓里我扔的姨妈巾，观察血的颜色来判断我是不是和男人乱搞。

我惨白着一张脸看着她摊开那张被氧化的姨妈巾，怒气冲冲地走到客厅，招呼我爸和我弟出来。刚好邻居过来借油盐，她泪眼婆娑地朝她诉苦：“我没想到啊……我每天严防死守她都能糟蹋自己啊！

”邻居阿姨是个很和善的人，但看着低垂着头的我，一头雾水的父子、哭得哭天抢地的妈妈，桌上明晃晃地放着一张废弃姨妈巾，也难免拧起了眉。“这是怎么了？

”我妈眼袋浮肿、巨大的川字刻在眉心，面上却是痛快的笑。

她用审问犯人口吻质问我：“为什么血的颜色那么黑？”然后一副了然于心，等着我招认的表情看着我。我弟皱着眉，不满地骂骂咧咧：“妈你咋这么恶心，把这种东西摆在客厅桌子上啊？”我妈一噎，却还是耐下性子说：“那都是你姐的东西，你要问她为什么这么恶心！”我面无表情地揭穿：“那是你从垃圾桶扒拉出来的，是你恶心。

”满分妈妈的面具瞬间皲裂，她猛地抓起那张姨妈巾砸向我，发疯地嘶吼：“如果不是你出去乱搞，我至于这么做吗？！”邻居阿姨见势不对，忙找个借口就要走了。我喊住她，弯腰捡起那块姨妈巾，扬声道：“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坚信我出去乱搞，也不知道你为什么这么不由余力地毁我名声，既然如此我们就去医院检查，叫上全部亲戚都去啊！

”我妈刚刚还如狮子般凶狠的气势一下就弱了下去，低喃：“我不是这个意思……”可我不打算放过她，步步紧逼：“那你是什么意思？

不是你信誓旦旦地说我出去乱搞吗？你看到了？还是有什么证据？

”邻居阿姨和起稀泥：“要我说，陈沉妈妈你也太不冷静了，一块姨妈巾怎么就能说自己闺女乱搞呢？多伤人心啊！”“陈沉你也别跟你妈生气，她不是故意的，为人父母的哪有不想自己孩子好的，她就是行事太偏激了，你别怪她哈！

”一直沉默的我爸过来一巴掌扇了我妈，另一巴掌扇了我，随后摔门走了。

还骂了一句：“上不得台面的东西！”我妈一直挺直的背塌了下去，她捂着脸哀哀地哭了起来。她不怪打他的丈夫、不怪冷眼旁观的儿子，反而不停地咒骂跟她一同挨打的女儿。我心彻底凉了。我最乖、最心疼你，所以你最欺负我！

你们不是最爱体面吗？既然如此，那就都别要了！

第四章第二天我妈又泰然自若地好像什么都没发生，甚至还张罗着要和好闺蜜一起出门旅游。

我故作乖巧地去帮她一起收拾行李。她睨了我一眼，冷哼了一声，接受了我的“讨好”。

然后自顾自拿着手机啪啪地敲个不停。我一把打开她的衣柜，随意拿了一条温绸绿长裙，啊了一声。我妈不耐烦地看过来，我捂着嘴惊讶道：“妈，你怎么有这么暴露的裙子啊？

我爸知道吗？”“你发什么神经，这裙子那么长哪里暴露了？”我指着那深V领，不解地问：“这么连沟都能看见了，还不够暴露吗？那我拍张照问我爸吧！

”闻言她瑟缩了一下，立马抬起下巴，神情高傲地一把抢走我手里的裙子。“胡言乱语，没有审美就算了，换别的。”她的行李以往都是我收拾的，各种应急物品、旅游装的水乳、连衣服帽子都是我搭配好的。所以她专心在手机上聊天，唇角上扬，完全没关注到我这边。我冷笑，站起身去厨房取了一把剪刀，全神贯注地自由发挥。我很期待妈妈，等你打开行李发现全是超短裙、深V装，会怎么选择？

等行李箱收拾完后，我妈就放下手机，坐到梳妆台前开始化妆。我走到她身边，看着镜子中的她，突然说了一句：“妈，你的脸好像松了。”我看见她眼底闪过慌乱，将脸往上提拉，对着镜子反复看。然后恼羞成怒地拍我的背：“死丫头瞎说啥？哪里松了？！

”我笑吟吟地揪起她下巴的皮，晃了晃，开玩笑道：“你看，妈妈你的脸皮可以荡秋千了！

”我妈猛地拍开我的手，站起来死死瞪着我。“你在这阴阳怪气什么？很好笑吗？

”我虽然笑着，但心里传来阵阵闷疼。原来你也知道这些话伤人，也知道玩笑不好笑。

为什么审视的尖刀指向你时，你觉得痛、也想反抗。我扯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轻声说：“妈妈，我是提醒你而已，别人都不跟你说，只有我敢说真话，我是为你好才跟你说这些啊……”最后一句出口时，都成了气音。我们沉默地互相对视，剑拔弩张地对抗着、僵持着。直到她手机突然响了一声。我们都下意识低头看去，屏幕亮起——群聊《高彩礼女儿妈妈群》有人@她，一连串鼓掌和恭喜的表情之后是这样一句话。“不愧是群主，训女儿简直手到擒来，这么乖乖听话！”我瞳孔猛缩，下一秒手机被匆匆拿起。我妈脸色不对劲地将手机放进兜里，一直用余光在观察我的表情。我深吸了一口气，忙装作什么都没看见。出声提醒她：“妈，我叫的车到了，要走了。”她用鼻子嗯了一声，拖着行李箱匆匆地走了。

我脑海里一直重复着刚刚那一幕。她一走，我摇摇晃晃地倒向梳妆桌，腰狠狠地撞向了尖角处。

身体上的疼痛无法使我停下思考——手机的那个群聊究竟藏了什么秘密？“关于我的秘密？

”光是这么想着，就觉得毛骨悚然，冷汗湿了满背。第五章我妈很防备着我，所以她的手机我轻易拿不到。事情一度进入到死局。中午做完饭，喊我弟起床吃饭，他嘟嘟囔囔地骂，连眼睛都不肯睁开。见状，我也不打算强行叫他起床吃饭，反正饿不死。

他的电脑屏幕还亮着，下意识想省电，我走过去想给他关掉，他的微信页面不停地跳出。

经过我妈那件事，我对微信信息十分敏感，心下一动，我抱起他的电脑回到我的房间。

手指在中控屏一下一下地滑动。我先点进了他和妈妈的聊天记录。却越看越心寒。

几乎都是我妈单方面的长条语音或者转账。每月1号，我弟的生活费都是最准时转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