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是从入伏那天开始下的，黏腻的水汽裹着霉味，把青瓦镇泡得发胀。

林墨踩着没过脚踝的泥水走进巷子时，檐角滴落的水珠子砸在他手背上，凉得像块冰。

“后生，走错路了。”

卖纸钱的王婆从竹椅上首起身，她的蓝布衫被雨水浸成深黑，“老林家那宅子，早没人敢去了。”

林墨没应声，只是攥紧了手里那串黄铜钥匙。

钥匙是三叔公托人捎来的，说祖父死在了老宅的西厢房，死前正用红绳捆着自己的手腕。

老宅的朱漆大门早褪成了土灰色，门环上的铜狮子被岁月啃得只剩个模糊的轮廓。

推开门时，铁锈摩擦的声响惊飞了梁上的几只蝙蝠，黑黢黢的影子撞在雕花窗棂上，像被揉皱的纸。

堂屋里积着半寸厚的灰，供桌上的牌位蒙着布，布角耷拉下来，露出 “显考林公讳德昌” 的字样。

林墨正想掀布，忽听西厢房传来 “吱呀” 一声，像是有人在里面推窗。

“谁？”

他喊了一声，雨声吞没了大半声响。

西厢房的门是锁着的，挂锁上的红漆皮剥落得厉害，露出底下青黑色的铁。

林墨绕到窗根下，窗纸破了个洞，他凑过去看时，正对上一双眼睛 —— 那眼睛嵌在褪色的红绸布里，是个扎满了针的布人，端正地摆在梳妆台上。

梳妆台上还放着面黄铜镜，镜面蒙着绿锈。

林墨伸手想擦，指尖刚碰到镜面，就见锈迹里浮出个模糊的影子，梳着双丫髻，穿着红袄，正对着镜子梳头。

“啪嗒”，镜台抽屉自己弹开了，滚出几粒染着暗红的糯米。

这时他才闻到，屋里除了霉味，还有股淡淡的脂粉香，混着血腥味，像极了小时候在祠堂见过的、给 “喜神” 上供的胭脂。

“别碰那镜子。”

王婆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口，手里拄着的拐杖头是个磨得光滑的骨头，“你祖父就是看了那镜子，才疯的。”

林墨回头时，看见王婆的鞋面上沾着新鲜的泥，可她明明是从巷口一路走来，地上却没留下半个脚印。

“民国三十一年，你祖父把刚出生的闺女埋在了西厢房的地基下。”

王婆的声音像漏风的风箱，“说是要借童女的阳气，镇住宅子里的‘东西’。

那闺女下葬时，穿的就是红袄。”

西厢房的锁突然自己掉了下来，门缓缓向内打开。

梳妆台上的布人不知何时转了方向，布眼里的黑丝线正一点点变长，垂到桌面上，像两条细细的血痕。

林墨退到堂屋，供桌布突然被风掀起，底下的牌位根本不是祖父的 —— 那牌位上写着 “爱女林招娣”，旁边还压着张泛黄的生辰八字，日子正是他的生日。

雨声里混进了梳头声，“沙沙，沙沙”，像是有人在用桃木梳刮过湿发。

林墨猛地看向铜镜，镜里的双丫髻姑娘正转过脸来，那张脸苍白浮肿，嘴唇却红得像刚喝了血，额头上还留着个铜钱大的凹痕 —— 那是下葬时被夯土砸出的印子。

“哥，” 镜里的姑娘笑了，露出两排细小的牙，“祖父说，等你回来，就换你陪我了。”

黄铜钥匙从林墨手心滑落，掉进积灰里，发出清脆的响。

他这才发现，自己的手腕不知何时缠上了一圈红绳，红绳里还混着几根乌黑的头发，正越收越紧。

雨还在下，老宅的檐角继续滴水，只是那水珠落在地上，溅开的不再是泥水，而是一朵朵小小的血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