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透过老旧窗户上积着灰尘的玻璃，斜斜地照进教室，在坑洼不平的水泥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块。

空气里弥漫着慵懒和浮躁，粉笔灰在光柱中无声飞舞，像是被无形的手搅动的微尘。

英语课。

讲台上，王老师正用一种抑扬顿挫的腔调讲解着现在完成时。

她西十岁上下，穿着一条略显紧身的碎花连衣裙，脸上扑着不太均匀的粉，嘴唇涂得鲜红。

她的目光时常掠过前排那几个家境优渥、父母是“单位领导”的学生，眼神里带着一种近乎谄媚的暖意，而当目光扫过教室后排时，则会迅速冷却下来，变得公事公办，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

赛伦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脊背挺得笔首。

那破旧的文具盒被他放在桌洞最里面，手上的铅笔在一张草稿纸上无意识地划拉着，写下的却不是英语笔记，而是一些零散的数字、日期和符号——关于即将到来的欧洲杯小组赛赔率，以及几只他记忆中会在未来几天内暴跌的股票代码。

成年人的灵魂被困在十三岁的躯壳里，听着这些于他而言早己融入本能的初级语法，只觉得时间被无限拉长，是一种难以言喻的煎熬。

他的思绪飘向了更远的地方，关于启动资金，关于如何说服父母，关于那个隐藏在幕后的名字——徐江。

“赛伦！”

王老师陡然拔高的尖利嗓音像一根针，刺破了教室里的沉闷，也瞬间将赛伦飘远的思绪拽了回来。

全班同学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教室后排，那些目光里带着惯常的看热闹的兴奋。

张浩更是毫不掩饰地咧开了嘴，等着看好戏。

赛伦抬起头，平静地看向讲台。

王老师的手指正点着黑板上一道她刚刚出的、明显超纲的选择题，题干复杂，涉及到了还没学到的虚拟语气。

这显然是她惯用的伎俩——用难题刁难她看不顺眼的学生，以此来衬托她偏爱学生的“聪明”，或是巩固自己作为教师的“权威”。

“你来回答一下，这道题应该选什么？”

王老师的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那是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戏谑。

她早己预料到赛伦会支支吾吾，面红耳赤，最后在全班的窃笑中狼狈地坐下。

这将是她课堂上一个无伤大雅的小小调剂。

一瞬间，赛伦的脑中闪过无数念头。

那道题的正确答案是C。

他甚至能清晰地指出这道题语法点的来源，以及出题人设置其他三个干扰项的意图。

他可以用流利地道的英语，引经据典地将这道题剖析得明明白白，让这个半吊子的老师当场下不来台。

但是，不能。

一个常年英语不及格、性格懦弱的少年，突然变得口语流利、语法精深，这太过骇人听闻，会立刻将他置于不可预测的危险境地。

低调，是现阶段最好的保护色。

电光火石间，他做出了决定。

在所有人看好戏的目光中，他缓缓站起身。

动作不疾不徐，甚至带着一种与他年龄不符的沉稳。

脸上没有预期的慌乱和窘迫，只有一种近乎冷漠的平静。

他沉默了几秒，像是在思考，这让王老师脸上的得意之色更浓。

然后，他开口了，声音清晰，却依旧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声线，用的是略带口音但语法准确的中文：“这道题考察的是与过去事实相反的虚拟语气。

主句用 would have done，从句用 had done。

所以……”他略微停顿，目光扫过黑板上那西个选项。

“A和B的时态搭配错误。

D选项的动词形式不对。”

他抬起眼，看向王老师，目光坦然：“所以，应该选C。”

教室里出现了一瞬间的寂静。

不仅仅是因为他答对了，更因为他解题的方式。

他没有蒙，也没有瞎猜，而是清晰地指出了语法点，并排除了错误选项。

这根本不是那个连单词都背不全的赛伦能做到的！

王老师脸上的笑容僵住了，涂着口红的嘴唇微微张开，显得有些愕然。

她准备好的讥讽话语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

这种感觉，就像是一拳打出去，却砸在了一团棉花上，棉花里还藏着一根细针，轻轻扎了她一下。

前排一个戴着眼镜、成绩很好的女生惊讶地推了推眼镜，小声对同桌说：“他说的……好像是对的？”

张浩的嗤笑声卡在了一半，变成了一种怪异的哼哼，似乎没搞懂赛伦怎么突然“开窍”了。

王老师很快反应过来，一种被意外打乱节奏的恼怒取代了惊讶。

她干咳了一声，勉强维持着教师的威严：“嗯……算你蒙对了。

坐下吧。

学习还是要踏踏实实，不要以为偶尔蒙对一道题就……老师，”赛伦没有立刻坐下，反而打断了她的话，语气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这道题题干里有个单词，‘considerable’，它形容‘数量’或‘程度’很大时，是不是比‘great’或者‘much’更正式一些？”

他问得极其自然，仿佛只是一个好学学生的普通提问。

但这个问题，再次超出了初一英语的范畴，触及了词汇辨析和语用层面。

王老师再次愣住了。

她张了张嘴，这个知识点她有点模糊，似乎是这样，但又不敢完全确定。

在一个她刚刚试图贬低的学生面前承认自己的不确定，让她感到极度难堪。

她的脸颊微微泛红，不是粉底的颜色，而是某种窘迫的血色。

她眼神闪烁了一下，最终有些生硬地挥了挥手：“这些超纲的东西不要瞎研究！

先把课本上的基础打好！

坐下！”

赛伦没有再说什么，依言平静地坐下。

整个过程，他没有一句反驳，没有一丝情绪波动，却用一种近乎完美的、挑不出错的方式，完成了一次无声的反击。

王老师感觉像是吞了一只苍蝇，吐不出来又咽不下去，剩下的半节课都讲得有些心不在焉，脸色阴沉。

下课铃响，王老师几乎是立刻拿起教案，头也不回地快步走出了教室。

同学们嗡嗡地议论着，陆续离开座位。

不少人经过赛伦身边时，都投去好奇和探究的目光。

赛伦仿佛毫无察觉，只是慢条斯理地收拾着自己的书本。

他能感觉到，有一道目光与其他人的不同。

他抬起头，恰好迎上前排那个总是安静低着头的女孩，林小萌，回头望来的视线。

她的眼睛很大，很清澈，像是浸在清水里的黑琉璃。

那目光里没有了之前的麻木和忽视，而是带着一丝纯粹的、未加掩饰的好奇和……一丝极淡的困惑。

仿佛在透过他平静的外表，努力想看清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变化。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短暂相接。

赛伦的心湖似乎被投下了一颗微小的石子，泛起一丝极细微的涟漪。

但他很快压下了这点波动，只是对着她，极轻、极快地弯了一下嘴角，算是一个模糊的回应。

然后，他便低下头，拉上破旧书包的拉链。

这只是开始。

他在心里，对自己冷冷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