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间那座窝棚张庆张庆免费小说完结_最新完本小说推荐山间那座窝棚(张庆张庆)
第一章 看到‘不该’看的
老岭峰的晨雾还没散透,张庆已经攥着半块凉透的玉米饼,边啃边穿行在林间的小路上,露水打湿了破旧蓝白色的裤腿也全然不顾。
十五岁的少年骨架子多少显得有些单薄,草绿色褂子的袖口磨出了毛边,腰间粗帆布腰带上别着的旧猎刀悬在胯侧,刀鞘上 “1969” 的刻痕被岁月磨得浅淡,却在晨光里泛着冷光 —— 那是父亲张建军年轻时的物件,据说是他中专毕业那年,用第一笔工资买的。
他这身行头还是捡大哥最喜欢的一套红卫兵套装改装的。
“这次不老草应该长成了,学费应该就凑够了。” 张庆摸了摸背包里的单筒望远镜,镜片上还沾着大林子昨天蹭的指纹。
大林子他爹是 “富农成分”,前几年批斗时被打断了腿,现在只能靠编竹筐糊口。
因贫困常厮混在一起的大林子曾跟张庆说 “看见蛇交配要朝树吐唾沫” 时,眼里的惶恐不像装的。
夏初那次在草丛里撞见两条缠在一起的乌梢蛇,张庆连着三天绕着旁边的那棵松树吐唾沫,现在想起来,倒像是冥冥中预兆着什么。
林场的天亮得早,却也清冷得很。入秋的山风卷着松针和腐叶的气息灌进领口,张庆打了个哆嗦,把滑下的背包往肩上又提了提。
包里除了望远镜和干粮,还有母亲李桂兰缝的新袜套,针脚密得能数清,只是母亲的手总抖,有几处线头像杂乱的蛛丝。
李桂兰一直瘫痪在床,据说是生下来时落下的病根,每天清晨父亲都会端着热粥坐到床前,用勺子一点点喂,张庆总觉得,父亲的后背在粥碗的热气里,比老岭峰的松树还直。
老岭峰的那处山砬子在东边,不老草长在悬崖下那个缓坡上,得用绳子吊下去摘得。
这块宝地还是在初二时跟大林子和小军哥来这里打猎时发现的,现在他们初中毕业就外出打工了。三人恪守秘密宝地自然留给了自己。
张庆没先去窝棚 —— 那是父亲经常打猎在此搭建的庇护所,漏风的木板墙,简单搭建的木板床上铺着干草,里面还堆着几捆干柴,他打算先看看不老草的长势再回来收拾,省得来回跑。
可刚绕到窝棚后身,就听见里面传来细碎的声响,不是风吹木板的吱呀,是人的喘息,混着山风的呜咽,像某种动物在暗处舔舐伤口。
张庆的脚像被钉在了地上。他不是故意要听,只是那声音太突兀,如同平白插进松涛里的断弦。
他顺着木板的缝隙往里看,漏进来的阳光刚好落在两个人身上,赤裸的,叠加着,女人的长发垂在男人的背上,晃动着留下细碎的阴影。
那男人的后背,张庆太熟悉了。古铜色的皮肤,左腰上一道月牙形的疤 —— 去年冬天父亲去猎熊,被熊爪划的,当时血浸透了棉袄,父亲还笑着说 “这点伤算啥,杨子荣打虎还带伤呢”。
可现在,那道疤在阳光下泛着汗光,男人的手正扣着女人的腰,动作里没有半点平日里的沉稳。
张庆的脑袋 “嗡” 的一声,背包 “咚” 地砸在地上,里面干硬的玉米饼滚了出来,沾了一下子泥。
他看见女人猛地回头,一只手捂着嘴,另一只手抓过搭在柴堆上的蓝布衫,慌乱地往身上裹 —— 那张脸,是教他 “床前明月光” 的李萍老师。
李萍是村里唯一会用钢笔批改作文的老师,去年冬天给张庆缝棉袄时,指尖的温度还留在他的胳膊上,她说 :“庆啊,你要好好读书,将来走出大山。”语气软得像刚化的雪。
张庆的作文本上,李老师总用红钢笔圈出好句子,有时候还画个小小的五星,他一直觉得,李老师的字比课本上的还好看。
“谁?是谁?” 父亲的声音突然响起,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带着张庆从没听过的慌乱。
男人猛地扭过身,脸上的汗顺着下巴往下滴,眼神里的惊惶像被猎人盯上的鹿。
张庆终于反应过来,腿肚子转着筋,连滚带爬地往山上跑。
他不知道要跑去哪里,只觉得身后的喘息声像烧红的铁丝,戳得太阳穴突突跳。
他跌跌撞撞地跑到悬崖边,瘫在那块大岩石上,胸口里的心脏像要蹦出来,嘴里全是铁锈味。
悬崖下是浓密的树林,风一吹,树叶哗哗响,像有人在笑。
张庆看着自己的手,指节捏得发白,刚才在窝棚里看到的画面在脑子里转着圈 —— 父亲的疤,李老师的头发,蓝布衫的衣角,还有母亲喂粥时,眼里那点感激的光。
这些画面拧在一起,像一团乱麻,堵得他胸口发闷,眼泪不知不觉就流了下来。
他想起去年冬天,父亲在火塘边给他讲《林海雪原》,哼唱 “打虎上山”时,说 :“男人要像杨子荣一样顶天立地。”
那时父亲的眼睛亮得像星星,手里的木枪用猎刀削的在火塘边映出影子,张庆觉得,父亲就是杨子荣,是世界上最厉害的人。
可现在,那个会把狍子肉烤得喷香的父亲,那个用猎刀削木枪送他的父亲,正和李老师做着让他脊梁骨发寒的事。
张庆抓过身边的石头,狠狠砸在地上,石头碎成两半,像他心里的父亲形象,崩塌了。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山坳里传来饥饿的狼嚎声,一声接一声,带着寻找猎物的凶狠。
张庆缩了缩脖子,刚想站起来,一只手突然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他吓得一哆嗦,差点滚下悬崖。回头一看,是父亲,两鬓的白发在暮色里格外显眼,手里拿着他落在窝棚门口的猎刀,刀鞘上的 “1969” 在昏暗中泛着微光。
“跟我回窝棚,晚上外面危险。” 父亲的声音还是哑的,带着掩饰不住的疲倦,像走了很远的路。
张庆盯着父亲的鞋 —— 那是双旧胶鞋,鞋尖破了个洞,露出里面的蓝布袜子。
他突然想起,这双鞋是去年自己用攒了半年卖的山货钱买的,当时父亲接过鞋时,眼眶红了,说 “庆啊,爸这辈子没穿过这么好的鞋”。
泪在眼底打着圈,张庆嘴里喃喃着,声音小得只有自己能听见:“我不是故意的,真是的……”
他抬头,看见父亲的衬衫扣子扣错了一颗,领口处沾着草屑,刚才在窝棚里的慌乱还没完全褪去。
不知道哪里来的火气,张庆突然发狠,打掉父亲伸过来的手,吼道:“你怎么不去死!”
父亲的手僵在半空,脸色瞬间变得比崖边的石头还白。
他张了张嘴,像是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愤愤地转身,往窝棚的方向走去,背影在暮色里显得格外佝偻。
窝棚外,李萍低着头站着,蓝粗布衫的衣角在风里抖。
她看见张庆,肩膀颤了颤,想说什么,却只是把脸埋得更低了。
张庆看着她,以前觉得温柔的眼神,现在只觉得那温柔是裹着糖的刀子,把他的家割得稀碎。
那晚,父亲在窝棚里生了火,火苗舔着干柴,发出噼啪的声响。
李萍坐在火堆的另一边,双手抱着膝盖,肩膀时不时地抖一下,眼泪落在衣襟上,洇出深色的印子。
张庆躺在角落里的干草堆上,翻来覆去睡不着,风从木板的缝隙里钻进来,带着李萍压抑的哭声,像针一样扎在他的心上。
他想起母亲,想起母亲每次看见父亲回家,眼里亮起来的光;想起母亲让他给李老师送鸡蛋时,说 :“李老师一个人不容易,你多听她的话”;想起母亲躺在炕上,手里攥着他的作文本,反复看着李老师画的五星,说: “庆啊,你要是能像李老师一样有文化就好了。”
母亲知道吗?她瘫痪在炕上,会不会也听见了这些风声里的秘密?张庆把脸埋在干草里,不敢再想下去。火堆里的柴烧完了,火星渐渐暗下去,父亲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像尊石像。
张庆想起父亲说过 “火能驱野兽,也能驱邪”,可现在,这火驱不走窝棚里的尴尬,也驱不走他心里的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