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山的雪总比人间别处冷三分。林清风跪在掌门师父的灵前，玄色剑袍下摆沾着未化的雪粒，指尖叩在冰凉的青砖上，指节泛出与灵堂烛火格格不入的青白。三日前师父坐化时，将掌门令牌塞进她掌心，枯瘦的手指攥着她的手腕，反复叮嘱“守好华山，守好正道”。

那时她刚满十八岁，剑穗上的红绸还带着少年人未褪的鲜活，却要一夜之间接过百年门派的重量。“师姐，山下传来消息，说西坡林子里有弃婴，冻得快不行了。”小师弟的声音撞碎灵堂的寂静，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慌张。林清风起身时，腰间的“落雁剑”发出轻吟。她推开殿门，寒风裹着雪沫子扑在脸上，像无数细针扎进皮肤。

西坡林子的雪没到脚踝，她循着婴儿微弱的哭声拨开枯枝，看见雪地里裹着破狐皮的孩子——约莫五岁，小脸冻得青紫，嘴唇裂出细密的血痕，却还攥着半块发霉的麦饼，小拳头紧得发白。孩子听见动静，睁开眼看向她。

那是双极亮的眼睛，像雪夜坠在松枝上的星子，明明浸在刺骨的冷里，却透着股不肯熄灭的韧劲儿。林清风蹲下身，解下外袍将孩子裹住，指尖触到他冰凉的耳垂时，心口忽然抽痛了一下——像多年前师父捡到流落街头的自己时，那双同样带着暖意的手。“我叫林清风。”她声音放得极轻，怕惊着怀里的小身子，“以后你便随我姓林，叫明月好不好？”孩子眨了眨眼，小脑袋轻轻蹭了蹭她的衣襟，干裂的嘴唇动了动，没发出声音，却将攥着麦饼的手递到她嘴边。从那天起，华山派多了个特殊的弟子。没人敢问林清风从哪儿捡回的明月，只看见素来冷冽的大师姐，会在天不亮就带着孩子在剑坪练剑，会把自己的安胎药注：此处为华山特有的滋补汤药，非字面含义分给孩子，连睡觉时都要把孩子抱在身边，怕他夜里冻醒。明月性子静，学剑时格外专注，林清风教他“落雁剑法”的基础招式，他看一遍就能记住，练到指尖出血也不肯停。“疼就说出来，没人笑话你。”林清风蹲下身，用帕子蘸着温水擦去他指缝的血，动作轻柔得不像握剑的手。明月摇摇头，把带血的剑递到她面前：“师父，我想快点学好剑法，以后保护你。

”林清风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她别开眼，看着远处覆雪的山峰，声音有些发哑：“好，师父等你保护。”这一等，就是十一年。明月十六岁那年，已经长成了挺拔的少年。剑坪上练剑时，他的“流云剑法”林清风自创剑法耍得比师父还灵动，剑穗扫过雪地，能激起三尺雪雾。

林清风看着他，想起自己十八岁那年接过掌门令牌的模样，忽然觉得时间过得真快——快到她还没做好准备，就要放他下山历练。“这把剑叫‘伴月’，玄铁混寒铜铸的，能挡百毒。”林清风将剑递到明月面前，剑柄上刻着的“明月”二字还泛着冷光，“下山后，不可轻易相信他人，不可为恶，更不可……”她顿了顿，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她想说“不可与妖邪为伍”，却看见明月眼里的期待，终究没忍心说出口。明月接过剑，指尖抚过剑柄上的字，眼眶微微发红：“师父放心，弟子定不负你所托，等历练归来，就陪你看华山的春天。

”林清风看着他背着行囊下山的背影，站在剑坪上直到雪落满肩头。她知道，山下的江湖远比华山复杂，人心比寒冰更冷，可她不能把他永远护在羽翼下——就像当年师父没把她护在灵堂里一样。

明月下山后的第一个月，就给华山寄了信。信里说他在江南小镇救了被山贼欺负的商户，说他尝了桂花糕，甜得能让人想起华山的蜜饯，还说他看见有人在河边放花灯，等下次回来，要带师父一起去看。林清风把信读了一遍又一遍，指尖反复摩挲着信纸，仿佛能摸到明月写字时带着的温度。可第二个月，信就断了。林清风坐在剑室里，看着墙上挂着的“落雁剑”，心里的不安像潮水一样往上涌。她派出去的弟子回来禀报，说明月在青丘山附近失踪了，有人看见他和一只白狐走在一起。“青丘山的狐妖？

”林清风猛地站起身，腰间的剑穗剧烈晃动，“他可知狐妖魅惑人心，素来与正道为敌？

”弟子低下头，声音发颤：“听说……那位狐妖姑娘，并未害过人，反而帮村民驱赶过狼群。

”林清风闭了闭眼，想起明月小时候递给自己的那半块麦饼，想起他说“要保护师父”时认真的模样。她抓起“落雁剑”，大步流星地往外走：“备马，去青丘山。”青丘山的雾比华山的雪更浓。林清风循着踪迹走进山林，听见远处传来熟悉的笑声——是明月的声音，带着她从未听过的轻快。她拨开浓雾，看见不远处的溪边，明月正坐在石头上，给一只通体雪白的狐狸梳理毛发。

那狐狸的眼睛是琥珀色的，像浸在蜜里的宝石，温顺地靠在明月怀里，尾巴轻轻扫过他的手腕。“九儿，你看，这是师父教我的剑法，我练给你看。”明月站起身，提着“伴月”剑在溪边舞了起来。剑影掠过水面，激起层层涟漪，狐狸坐在一旁，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时不时发出轻柔的叫声。林清风的心脏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她握紧剑柄，指节泛白。她想冲过去质问明月，想把他带回华山，可看着他脸上的笑容——那是在华山从未有过的轻松笑容，她的脚步却像灌了铅一样，挪不动半分。“师父？”明月突然转过身，看见站在雾里的林清风，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手里的剑“哐当”一声掉在地上。白狐警惕地挡在明月身前，琥珀色的眼睛里满是敌意，毛发根根竖起，像随时准备战斗的小兽。“明月，跟我回华山。

”林清风的声音比青丘山的雾还冷，她看着明月，眼神里满是失望，“你忘了师父教你的？

妖邪就是妖邪，哪怕一时无害，终究会害人害己。”“师父，九儿不是坏妖！

”明月急忙挡在白狐身前，声音带着急切，“她救过村民，还帮我采过疗伤的草药，她从来没害过人！”“没害过人？”林清风冷笑一声，拔出“落雁剑”，剑尖指向白狐，“狐妖最擅魅惑人心，你以为她对你好，不过是想吸你的修为，利用你罢了！”“师父，你怎么能这么说？”明月的眼睛红了，他看着林清风，像看着陌生人，“你教我要心怀慈悲，要分清善恶，可为什么到了九儿这里，你连机会都不肯给她？”林清风的手微微颤抖，剑尖在空气中划出一道冷光。她想告诉明月，江湖险恶，人心叵测，她是怕他受伤，怕他重蹈当年自己的覆辙。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更冷的字句：“要么跟我回华山，要么，从此断绝师徒关系，再也不是华山弟子。”明月看着林清风，又看了看身边的白狐，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握紧了白狐的爪子：“师父，对不起。我不能跟你回去，更不能丢下九儿。”林清风的心脏像被剑刺穿，她看着明月，眼神里的失望渐渐变成了冰冷的决绝。她猛地收剑，转身就走，背影在浓雾里越来越远，没再回头看一眼。明月站在原地，看着林清风消失的方向，眼泪终于忍不住落了下来。

白狐轻轻蹭了蹭他的手背，琥珀色的眼睛里满是担忧，声音轻柔：“明月，你别难过，我……我可以跟你回华山，我会证明给你师父看，我不是坏妖。”明月摇摇头，把白狐抱在怀里：“不用，九儿。我不会让你受委屈的，以后，我来保护你。”从那天起，明月就和胡九儿白狐的名字在青丘山住了下来。他在山洞里铺了柔软的干草，每天去山里采野果，去溪边捕鱼，胡九儿则会帮他打理山洞，在他练剑时坐在一旁看着他。

有时候，胡九儿会化成人形——一身白色衣裙，长发及腰，肌肤胜雪，眉眼间带着几分妖媚，却又透着纯真。她会跟着明月学写字，会缠着他讲华山的故事，会在夜里靠在他怀里，听他说以后的打算。“明月，你说我们以后能一直这样吗？”胡九儿靠在明月肩上，看着天上的星星，声音轻柔得像羽毛。明月握紧她的手，眼神坚定：“会的。等过段时间，我再去找师父，我相信她总有一天会明白的。到时候，我们就一起回华山，一起看华山的春天，一起放花灯。”胡九儿笑了，眼睛里闪着光：“好，我等你。

”可他们的幸福，并没有持续太久。江湖上突然掀起了“除妖”的风波。

说是青丘山的狐妖魅惑男子，吸食修为，已经害死了十几个村民。不少门派联合起来，要围剿青丘山，带头的，正是华山派的几位长老。明月得知消息时，正在给胡九儿编花环。

他手里的花环“啪”地掉在地上，脸色瞬间惨白。他知道，那些长老最是固执，认定了妖邪必除，他们绝不会放过胡九儿。“九儿，你快走！”明月抓住胡九儿的手，声音带着颤抖，“他们要来了，你先去后山躲起来，等我把他们引开，再去找你！

”胡九儿摇摇头，紧紧抱住明月：“我不走，明月。我要跟你在一起，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不会离开你。”“听话！”明月的声音有些哽咽，“你是狐妖，他们不会放过你的。

你先走，我一定会去找你的，相信我！”胡九儿看着明月，眼泪落了下来，她知道明月是为了她好，可她真的舍不得离开他。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了脚步声和说话声——是那些门派的人来了。

明月急忙把胡九儿推进山洞深处的密室，叮嘱道：“待在这里，不要出声，等我回来。

”说完，他转身就走，提起“伴月”剑，挡在了山洞门口。很快，那些人就到了。

为首的是华山派的大长老，他看着明月，脸色阴沉：“明月，你可知罪？竟敢与狐妖为伍，背叛华山，背叛正道！”“我没有背叛！”明月握紧剑柄，眼神坚定，“九儿不是坏妖，她从来没害过人，是你们误会了！”“误会？”大长老冷笑一声，“那些村民的尸体还在，你还想狡辩？识相的，就把狐妖交出来，或许还能饶你一命！”“不可能！”明月举起剑，剑尖指向大长老，“想伤害九儿，先过我这一关！”“冥顽不灵！”大长老怒喝一声，拔出剑，就朝明月刺了过来。明月急忙迎战，“伴月”剑与大长老的剑撞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