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晶吊灯的光折射在银质餐具上，有些晃眼睛

长条餐桌正中摆着的进口冰鲜蓝鳍金枪鱼。

穿着熨帖制服的家佣正无声地穿梭着，端上更多我也叫不出名字的珍馐。

这里是李家大宅的餐厅。

已经十年了，这里的奢华只增不减。

“小哲这次回来，就可以彻底进入集团核心了，老李，你可真是虎父无犬子啊！”一个秃顶的男人举着杯子，满脸都是谄媚。

主位上的李耀东，我的“养父”，闻言爽朗得大笑起来，拍了拍身边那位意气风发的青年——他真正的儿子，刚刚从海外镀金归来的李哲。

“叔叔过奖了，以后还要多靠各位叔伯提点。”李哲举起了酒杯，风度翩翩，眼底的得意却藏也藏不住。

他手腕上的那块百达翡丽，在灯下闪着冷硬的光，价值足够支付我母亲在郊区精神病院好几年的费用了。

“都是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李耀东显然极为受用，目光扫视着全场，终于，像是这才注意到角落里几乎缩进阴影里的我，“哦，林默也在。听张老师说，你被保研了？”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都聚焦了过来，带着各种意味不明的打量。

我放下只喝了一口水的杯子，点了点头：“是的，李叔。”

“啧，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李哲的未婚妻周倩，捏着甜得发腻的嗓音，挽住了李哲的胳膊，身体几乎都贴了上去，“哪像我们阿哲，常青藤名校回来，直接就是高管。有些人啊，读死书，读到死也还不是给人打工的命？”

李哲轻笑了一声，宠溺地刮了下她的鼻子：“话不能这么说，小默能读书也是本事。毕竟，不是所有人都有机会像我们一样选择人生的，对吧，小默？”他看向我，语气温和，眼神却像在看脚边随时都可以踩死的蚂蚁。

我扯了扯嘴角，没再说话。

这样的比较和羞辱，十年里我早就已经习以为常了。

李耀东摆了摆手，俨然一副大家长的模样：“好了好了，小默能读就让他读吧，多点学问总是好的。不过……”

他的话锋一转，看向我，语气虽缓，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敲打，“既然保研了，空闲时间就多了。下个月你哥正式进集团，事务多，应酬也多，你就搬去他公寓那边住吧，平时就帮忙打理些杂事，也跟你哥多学学为人处世。”

这是要让我去给李哲当住家保姆！

餐桌上瞬间安静了一下，几个客人也交换着眼神，露出了心照不宣的玩味表情。

周倩“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又赶紧捂住了嘴，眼里的讥讽却满得快要溢出来。

李哲晃着酒杯，没说话，算是默许了。

我握着水杯的指节微微发白，但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垂下了眼睑，低声回道：“好的，李叔。”

“嗯，还算懂事。”李耀东满意地点了点头，注意力立刻就重新回到他的宝贝儿子和未来的宏图伟业上。

盛宴在继续。

他们推杯换盏，谈论着几十亿的项目，谈论着海外并购，谈论着李哲和周倩即将举行的盛大订婚典礼。

我只是一个透明的背景板，一个用来衬托李哲、并随时可以被踩上一脚以示恩威的可怜虫。

没有人记得，或者应该说，没有人愿意记得，十年前，这家规模庞大的耀东集团，最初它并不姓李。

它姓林。

宴席终于散了场，喧嚣渐渐离去。

我回到位于别墅最偏僻角落的佣人房。

房间很小，只有一床一桌一椅，窗外对着的是冷冰冰的后墙。

锁上门，外面世界的奢靡与喧嚣被彻底隔绝。

我从床板底下最隐秘的缝隙里，摸出了一个用油布包裹的东西。

层层打开，里面是一个被火烧得卷曲变形、边缘焦黑的皮革笔记本。

这是我父亲林卫国所留下的唯一遗物。

在十年前那场吞噬了父亲生命、逼疯了母亲的仓库大火里，它奇迹般地残存了下来。

扉页上，父亲遒劲的字迹已被熏得有些模糊，但依旧能够辨认：“新的生产线投产在即，与耀东兄彻夜长谈，未来可期！”

“未来可期……”我无声地重复着这四个字，指尖儿拂过那焦黑的边缘，仿佛还能感受到十年前那场大火的灼热。

笔记本的最后一页，夹着一张小小的、同样被熏黄的照片。

照片上，父亲搂着年轻的李耀东的肩膀，两人对着镜头笑得灿烂无比，身后是刚刚建成的厂房大门，挂着“卫国建材”的牌子。

那时，他们是最好的兄弟，也是最为紧密的合伙人。

直到那场大火。

官方调查结果是线路老化而引发的意外。

可我记得，火灾的那天下午，李耀东来过我家，还和父亲在书房里发生了激烈的争吵。

我偷偷听到“抵押”、“风险”、“不能签”几个零碎的词语。

我记得，父亲在火海中，曾大吼了一句：“李耀东，你骗我！”

我记得，母亲在父亲葬礼后，抓住李耀东的胳膊，眼睛血红地质问：“那批消防不合格的建材是不是你进的？！你说啊！”

李耀东只是悲痛地推开了她，对着所有宾客哽咽：“嫂子你受了刺激，是不是糊涂了……”

第二天，母亲就疯了。

再后来，李耀东“仁义”地收养了无人照顾的我。

十年间，我从一个懵懂孩童长成了隐忍的青年。

李耀东的生意也越做越大，卫国建材则变成了耀东集团。

李哲被送出国，挥金如土。

我则被圈养在这豪宅的角落里，就像个幽灵，看着他们享用着原本可能属于我父亲、属于我的一切。

我轻轻地摩挲着照片上父亲的笑容。

窗外，传来李哲跑车引擎的轰鸣声，他载着周倩，大概是去赶赴下一场狂欢吧。

我低下了头，将额头抵在冰凉焦黑的笔记本上。

“爸，妈，”我在无人的寂静里，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低语，“快了。”

“他们得意忘形的日子，就快要到头了。”

“所有的债，都该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