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不见天日的穷山沟里逃出来，一路跌跌撞撞，最终在这座小城落脚。结了婚，生了想儿。

他是我灰暗人生中唯一的光。我曾以为，只要握紧这束光，就能照亮往后余生。可现在，想儿死了。1我出生在一个地图上都找不着的疙瘩沟里。家里三间漏雨的土房，八张嘴靠着几亩薄田过活。爷爷奶奶思想守旧，爹娘被生活磨去了棱角，上面三个哥哥游手好闲。我是老幺，又是闺女。本该受宠，却被当做货物换了钱。

十五岁生日那晚，疙瘩沟的夜黑得吓人。爹用八千块钱，把我卖给了邻村又丑又矮的周瘸子。

爹抖着手数着那沓皱巴巴的钞票，脸上却放出我从未见过的光。爷爷奶奶眯眼笑，“盖房钱有了。”三个哥哥眼里只剩贪婪。那一刻，我对这个家最后一点念想，彻底碎了。

娘半夜偷偷摸进来，往我怀里塞了半袋干粮和三块五毛钱，"跑！别回头！

"一把将我推出后窗，推出了我人生的第一道悬崖。我在玉米地里拼命奔跑，秸秆划破脸颊，血混着泪往下淌。爹在后面气急败坏地骂："抓回来打断你的腿！"2两年后，我在邻省的一个偏远小县城落了脚，像一颗被风吹散的草籽，最后在石缝里勉强生根。

在餐馆端盘子时，我遇见了李大白。那时的他，阳光帅气。我天真地以为，他就是我的光。

他会把最大块的肉夹到我碗里，会在我值夜班时守在店门外。他眼睛亮晶晶的，"王雪，跟了我，绝不让你受委屈。"我信了。苦水里泡大的姑娘，别人给点甜头，就以为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谈了三年恋爱后，我下定决心嫁给了他。可是，我看走了眼。

婚后的第二年，我在他手机里看到了露骨的短信。他跪着求我，说只是一时糊涂。

那时想儿已经会在肚子里踢我了。我喉咙里像堵了一块烧红的炭，把所有呜咽都咽了回去。

想儿出生那天，窗外飘着雪。他小小的身子裹在襁褓里，眼睛亮得像疙瘩沟夜里的星。

那是我灰暗人生中唯一握得住的光。"妈妈。"他第一次含糊不清地喊我时，我哭得像个孩子。儿子一天天长大，会摇摇晃晃扑进我怀里，会背着小书包蹦蹦跳跳去上学。

李大白却一天天颓废，抽烟，喝酒。最后连公公婆婆都被他气走，相继离世。

公公婆婆是也是好人，把房子留给了我，还有十万存款。我头疼病经常犯，儿子总用软软的小手按摩我的太阳穴。"妈妈，我长大了当医生，专门给你治头疼。

"我心里那块被生活磨出老茧的地方，就软得像棉花糖。我拼命工作，活得像个陀螺，只为让想儿有个安稳的角落。我以为握紧了想儿，就能照亮往后余生。可我没想到，先倒下的是他。3四月初三。我正在回程的大巴上。客户拖了我两天，我心慌得厉害，总觉得要出事。手机猝然响起，我心里骤然一紧。是个陌生号码，声音冷硬："是李想家长吗？请立即来县中心医院急诊科。"我手一抖，手机砸在地上，屏保裂开蛛网般的纹路，像我的心。太平间冷得刺骨。陶医生拉开抽屉，白布下那个小小的隆起，让我双腿一软。"节哀。"陶医生低声说。我快步走过去掀开白布，看到儿子苍白发青的脸，他安详地躺着。与他前天戴上三道杠、回家时小脸通红的模样，判若两人。我将整张白布掀开，看到儿子干瘪、瘦削的小身子赤裸着，多个新鲜的针孔在他苍白的手臂上狰狞刺眼。这是失血过多造成的。"这是什么？

"我的声音嘶哑得像破风箱。陶医生别过脸去："抢救时留下的。"谎言。

我在卫生院帮过工，分得清采血针和抢救针的区别。“死亡原因——意外坠落。

”陶医生递过一张鉴定报告，语气像结冰的河面。4我抱着儿子的骨灰盒跌跌撞撞回家，推开门，屋里冷清得像座坟。把儿子安放在公婆的身旁，我张口无声，瘫软在地，浑身抖得像像秋风中的叶子。原来人痛到极致，是发不出任何声音的。

一口腥甜猛地涌上喉咙。我直直跪倒在地，世界彻底黑了。再次醒来，是深夜。

李大白躺在沙发上，鼾声混着酒气，充斥整个屋子。我冲过去，狠狠扇了他两巴掌。

他嘟囔着翻了个身，怎么也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一个可怕的念头窜出来：体检。

上周学校组织了统一体检。想儿回来说抽血有点疼，我却只忙着回复客户信息，随手塞给他一颗糖。我疯了一样冲进想儿房间，在书包最里面的夹层，摸到一张皱巴巴的纸条。上面工整写着：“妈妈，我听见医疗室护士苏阿姨说‘指标对，就是他’。”血液瞬间冻结。学校有问题。5县一小的大门紧闭着。

秃头保安隔着铁栏打量我，眼神警惕，“干什么的？”“我是受邀来陪餐的家长。

”我挤出笑，手在口袋里握成拳。保安狐疑地拿起电话。

一个冰冷的声音从身后响起：“是王雪吧？”教导主任刘庙，一个脑袋中间秃得反光的中年男人，几根稀软的头发精心地横搭在头皮上。上次公开课，他主动要了我的联系方式，那副黏腻的八戒嘴脸让我厌恶。他带我进了校门，低声说：“节哀顺变，我也很痛心。”我心中了然，平静地问：“我要查看监控。

”他便领着进了监控室，屏幕上雪花一片。“抱歉，监控发生故障，一直处于维修中。

”他脸上堆着假笑，做了个请的动作。我随他来到他办公室，冷气开得十足，冻得人脊背发凉。他先是敷衍，说学校会妥善处理，会安抚家属。我坚持要见校长，要真相，声音开始发颤。他眼神闪烁，言辞推诿，见我步步紧逼，他终于失去耐心，语气冰冷：“李想同学无视纪律，在走道与学生疯闹，不慎失足摔下......”见我脸色煞白，他非但没有收敛，反而身体前倾，压低了声音，用一种近乎“为你好”的口吻补充道：“王老师也跟我反映过，李想同学最近情绪不太稳定，是不是家里……出了什么事，影响到了孩子？唉，孩子嘛，心思敏感，家长要多关心啊。

”影响个屁，想儿肯定是偷听到了什么，所以情绪不稳定，都怪我疏忽了。“胡说。

”我蓦地拍案而起，浑身都在抖，“我儿子是大队长，品学兼优，怎会疯闹。

更不许你用这种肮脏的心思揣测他。”我死死地瞪着他。“大队长，那是我特意安排的。

”刘庙见我怒不可遏，脸上的冰冷瞬间融化，换上了一副近乎谄媚的讪笑。“当然，李想自身的优秀表现，大家也是有目共睹的。这次意外，学校也有责任，王英更是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他一边说着，一边从办公桌下拿出一瓶矿泉水，拧开盖子，身体前倾，双手递到我面前，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心照不宣的暧昧：“王女士，人死不能复生，你一个人带孩子也不容易。

若你想要赔偿……我可以帮你‘争取’到最好的条件。”看来他对我的家底摸得很清楚。

他那只肥厚的手顺势搭在了我的手背上，轻轻拍了两下。我像被蝎子蜇了，猛地抽回手，站起身，一字一句地说：“你最好祈祷，我儿子的死，真的只是一场意外。否则，我就算掘地三尺，也会把真相挖出来。到时候，你们等着把牢、底、坐、穿。

”我给了他一个能将人冻僵的眼神，然后转身离开了这个令人作呕的地方。6出了校门，我浑身发抖，站在街边一遍遍翻着通讯录。拨通了一个又一个电话。“喂，李豪妈妈吗？

我是李想妈妈。”电话那头沉默片刻，随即传来匆忙的声音：“对不起，我现在不方便。

”通话被挂断。我再打过去，已是忙音。我愣在原地，不信邪地又拨通几位家长的号码。

不是占线，就是接通后匆忙挂断。我打开QQ，发现已被移出班级群，所有妈妈都删了我。

冷意从脚底窜起。绝望中，我决定去找班主任王英老师，当面问清楚。今日是周末，她定在家带她嗷嗷待哺的女儿。王英住在城郊的老居民楼里。开门时，她眼泡红肿，像是哭了很久。屋里透着清贫，但收拾得干净。一个小婴儿在里屋睡着。“我知道你会来。

”她声音沙哑，给我倒了杯白开水，水杯放在桌上时，她的手在微微发抖。“李想，他是个好孩子，我对不起他。”我看着她憔悴的脸，心里一阵酸楚。她也是个可怜的女人，男人跟别人跑了，扔下她和刚出生的孩子。我的思绪飘回三个月前，在医院走廊里，她抱着她那多病的老娘，哭得像个孩子。那时她才刚生完阿敏，生活的重担，几乎要把这个瘦弱的女人压垮。为了生活，她产后两个月就返校工作，靠着老娘勉强帮衬。

有一次她娘突发急病，还是我碰见帮忙送去的医院。我深吸一口气，挤出字：“王老师，我儿子，他，到底是怎么了？”“课间打闹，意外失足。”她像是背书一样，一字一顿地说着，嘴唇哆嗦得厉害，眼神躲闪，不敢与我对视。虽然心里已经痛麻木，可再次从王英口中说出，却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我心上。我踉跄着，双腿一软，跌坐在地。“不应该，不可能，想儿那么谨慎，那么小心，他从来不会在走廊上打闹。

你说谎，你一定在说谎！”我失声喊道，疯狂摇头。她突然压低了声音，凑到我耳边，说：“不过，我有个疑点,那天晚上我加班批试卷，大概十一点多，我看见司机老张鬼鬼祟祟地从教学楼后门进进出出好几趟，托着一个大箱子，看起来沉得很。

”她倏地抓住我的手腕，指甲掐得我生疼：“你去找老张！他，他一定知道什么。”老张，这个名字在我脑中炸开。那个年近花甲、临近退休，却总是对校长点头哈腰的司机，偶尔会开开校车，常带笑容的男人。不过，他儿媳妇就是勾引王英男人跑了的那个女人。

真是冤家路窄。7.在汽修厂找到老张时，他正在检查车子。看到我，动作没停，眼神却瞬间结冰。我向他说明来意，他眼神平静，“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我提到王英，提到她跑掉的男人。他猛地摔下抹布，水花溅了一地：“滚！

”“我儿子死了！”我几乎是在咆哮，“他才九岁！他胳膊上有好多针眼，学校到底对他做了什么？”老张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他转过身，用只有我能听见的声音，“你儿子死了，不去问医疗室，不去找档案室，跑来跟我浪费时间。

”说完，他像驱赶苍蝇一样挥挥手，再也不看我一眼。我怔了一下，朝着他的背影，深深鞠了一躬。8回家路上。医疗室，档案室不停地在我脑子飞转。回到家，推开门，李大白正坐在茶几前吃着盒饭。我的火噌地上来，但又被我强压下去。我快步走过去，抢过他手中的盒饭，大口吃了起来。一天未进食的我，令李大白废物般的主动挪了挪身子。

他的手刚抓向了酒瓶，被我一把按住。我锤了锤噎住的胸口，“水，水，水。

”李大白匆忙端来杯水，我仰头灌了几大口。放下杯子，我盯着酒瓶，问他：“陪我去学校偷东西。”现在能够找到地帮手也就他了，虽然废物，但他酒量可以。

李大白蓦地弹跳而起，眼神躲闪：“你疯了？偷学校东西？那是犯法的。”“想儿死因蹊跷，他们可能都在撒谎。”我抓住他的胳膊，指甲几乎嵌进他肉里，“你就一点都不想为儿子做点什么吗？”听到“儿子”两个字，他涣散的眼神凝了一瞬。

他低下头，很久，才从喉咙里挤出一声：“怎么搞？”我对着他勾了勾手指，轻声说了一通。

9街边最吵的夜市摊。我把刘庙约了出来。我与李大白陪着笑，一杯接一杯地灌他。

说着儿子的好，说着我们的感激，说着今后的难。刘庙以为我们是来巴结他多捞好处的，在马屁恭维下，他酒糟鼻越来越红，话越来越密，手也开始不老实，一次次拍我的肩膀，暗示着“赔偿”和“照顾”。我强忍着恶心，挤出逢迎的笑。终于，他烂醉如泥。

李大白架着他，我颤抖着手，从他包里的钥匙串里取下档案室和学校后门的钥匙，用早已备好的印泥按了下模，再迅速挂回去。钥匙还回去的那一刻，我心脏跳得像要炸开。

10第二天大早，我便出去高价配到了钥匙。一直煎熬到夜色降临。深夜的学校，像一座巨大的坟墓。只有风声刮过楼宇间的呜咽。我知道这很冒险，但为了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