咯咔……咯咔。

资料室角落里，暖气片在零下五度的天气里像个垂死的老人，每隔二十分钟发出“咔”的喉音，让人心生烦躁。

许乔把美工刀竖在眼前，刀面褶皱平滑，破碎地映出他的眉眼相貌：少年面容瘦弱，长相干净，面部不知是因为冷还是其他原因，显得有些苍白。乍一看让人感觉很是柔弱。当然，除了那双眼睛——眼睛细长，眼眸清亮圆润，看似无害，但眸子深处却是对生命的漠视，以及对无趣生活的厌烦。

“大家好哦，欢迎来到我的直播间，今天给大家带来的是，关于玄学对疼痛增强的可能性讨论……”

许乔面前的手机开始了直播。此时，许乔正在用美工刀割着手腕处，鲜血“滴答，滴答”地落下，砸进保温壶里面的香灰中。血痕沿着左手腕旧疤绽开时，窗外的乌鸦突然集体振翅，黑压压的羽影掠过结冰的玻璃，在镜面上留下一缕模糊的短暂昏暗。

“喂，那个怪人又开始直播了，今天准备干些什么？嘶，好家伙，这是在自残？！”

“楼上的，没见识，这是玄学大佬在做法，卑微而渺小的凡人哟，不要用你那粗浅的眼光看待大佬！”

“诶你们听说了么，他好像是xx大学民俗系的大四学生，啧，你们学民俗的都那么怪的么？整天就知道搞些神神鬼鬼的，怪不得恐怖片里的那些民俗教授都会死。”

“……虽然，但是，民俗学子不背锅！”

弹幕有一条没一条地在手机屏幕上滚动起来。伴随着此时许乔流血的“滴答”声，场景显得有些诡异。

“砰砰砰！”

“喂，野狗，力气小点，你要杀了我么？！”

血珠坠入壶中的瞬间，楼下传来沙袋爆裂的闷响。许乔的睫毛颤了颤——这声音他听了三个月零七天，每天下午四点十五分准时响起，像是某种扭曲的生物钟。保温杯里的香灰漏出来，在实木桌面上形成模糊的“陈”字轮廓，又被他的袖口擦成一片灰雾。

“《酉阳杂俎》卷八中有记载，痛感可通神。”许乔对着手机镜头说，声音轻得像是怕惊动什么。他忽然把镜头转向窗户。

霜花正在融化，水痕像眼泪般滑过玻璃，映出操场对面体育馆的轮廓。通过体育馆外的玻璃折射，一个赤膊的高大身影正从自己楼下的训练室窗户翻出，猿猴般敏捷地顺着排水管滑下。许乔的指甲无意识抠进腕部伤口，在镜头拍不到的角度，他的瞳孔微微放大。

“野狗……么”

许乔笑了笑，对着镜头说：“接下来我们换一个场景，试试效果。”

……

“砰！”

陈野走进更衣室时候的动作很粗鲁，像是在泄愤。更衣室铁门的力道让墙上的急救箱震开一条缝。绷带卷滚出来，沾着上午训练时对手蹭在他锁骨上的血。

队友的笑声从淋浴间传来：“野狗今天要撕碎谁？”

他没回答，径直走到镜前。镜面有裂缝，把他的脸分割成三块。右侧颧骨上的淤青正在泛紫，像团腐败的葡萄。当他扯下汗湿的背心时，腰腹的抓痕又开始渗血——那是上周噩梦时留下的，梦里有个男人的声音反复说“香灰要洒在西南角”。

“奇奇怪怪。”陈野咕哝了一句。

……

体育馆一楼的拳击室中

“陈野！该你上场了！”

走廊的声控灯随着他的脚步一盏盏亮起。陈野低头系绷带时，看见自己影子在墙上扭曲成犬科动物的形状。擂台四周的镁光灯太亮，他眯起眼睛，看台前排有个苍白的身影正在往保温杯里倒什么东西，灰白色的粉末飘散在光束里，像场微型雪暴。那个人一边动作一边说：“这是事前准备……”声音因距离有些听得不真切。

“装神弄鬼。”陈野啧了一声，一拳打到自己对手的脸上。看台处传来了阵阵欢呼声。

……

“野狗，就是这样。”

……

“陈野学长的身材真好啊，滋溜滋溜，不敢想象以后的对象有多幸福。”有个女生说道，旁边女生的室友用一副“你是傻逼吧”的神情看着对方。

“那你可真勇，哦不对，应该是他以后的对象可真勇。陈野一向不喜欢有人向他表白的，而且……”说着看了看陈野抓着对手头发，把对手摁在地面上锤的场景，咽了咽口水：“那他对象是有多大的能耐才能管住这样的疯狗啊……”

当陈野把对手的头部压制在护栏边时，汗珠从眉骨坠落，正好砸在那人惊恐放大的瞳孔里。忽然闻到一股檀香——浓烈得像是有人把整座寺庙的香炉倒扣在他鼻尖。陈野抬头，看台那个穿高领毛衣的青年拿着手机对着自己，正用细长的手指蘸取杯沿的灰渍，在掌心画着什么。嘴里嘟嘟囔囔地念着些听不真切的话语：

“……以其形……降神于此……受痛加诸于身……”

话毕，许乔眉眼弯弯看着陈野，目光中像是挑衅，又似怜悯。

“ 你xx看什么？！”陈野冲他吼。声音被裁判的哨声割裂成碎片。青年笑了，左眼下的泪痣在强光里像滴凝固的血。他的嘴唇开合，陈野在耳鸣中辨认出口型：

“真可怜。”

说罢，青年离开了看台，向门外走去。陈野的身体感觉到腰腹处的伤口……似乎更痛了。

……

天气就像阴晴不定的情人，早上还好好的，现在就下起了大雨。

陈野踹开更衣室门时，雨水正顺着他的眉骨流进眼里。更衣室的镜子里，他看见自己右肩胛处浮现出诡异的青紫色纹路，像有人用手指画了道诡异的疤痕。

“靠！”他一拳砸向镜子，更衣室昏暗的灯光打在碎裂的玻璃上，陈野仿佛看到了一座庙宇，玻璃上的裂纹将那座庙分割成破旧的香案、倒塌的神像和跪拜的信徒。陈野将视线看向窗外，雨幕中那个穿高领毛衣的身影时隐时现。陈野目光追着那抹灰白色——对方提着保温壶在体育馆拐角消失的方式太熟悉，就像他连续三十七天梦见的那个背影。运动鞋踩进积水坑，冰凉的触感让他突然想起梦中反复出现的警告：香灰要洒在西南角。

西南角只有老校区的废弃器材室。

……

“咚咚，咚咚……”

许乔数着器材室铁皮屋顶被雨点砸中的声响，第九百八十八声时，手中的手术刀划开了乌鸦的嗉囊。

“九百八十八。”许乔念出声。乌鸦的玻璃体眼球在瓷盘里滚动，倒映出他睫毛上凝结的汗珠。三天前从后山捡到这只鸟时，它的喙里还叼着半片黄表纸，上面用血画着与陈野比赛号码相同的数字。

刀尖划开嗉囊的瞬间，腐烂的野山楂气味爆炸般充满鼻腔。许乔的喉结滚动了一下，这味道让他想起七岁那年，奶奶的中药柜里，那最底层处装着蛊虫的陶罐。昏暗光线下，福尔马林溶液在玻璃瓶里晃荡出一阵光影，许乔突然听见了一阵沉重快速的脚步声正朝着自己这个方向走来。

“砰！”

门被踹开的瞬间，许乔的刀尖挑出了乌鸦浑浊的眼球。粘稠液体呈抛物线溅落在来人的黑色运动鞋上，在网面布料上晕开一片黄绿。许乔缓慢地抬头，看见陈野的睫毛上还挂着雨珠，像头刚从陷阱里挣脱的狼。

“ 你xx今天在台下念什么咒？”陈野掐住他脖子按在墙上时，许乔注意到他右手流出了鲜血，虎口还留着星星点点的玻璃渣。器材柜的金属边缘硌在许乔肩胛骨之间，疼痛让他笑出声。他举起乌鸦尸体晃了晃，腐烂的翅膀拍打在陈野紧绷的小臂上，有些无厘头地说了一句：“和你打烂的沙袋填充物一样。”

“疯子。”陈野的拳头砸向许乔的脸，顺着许乔的脸颊砸向他背后的木柜门。柜门板碎裂的声音让许乔想起寺院里被劈开的木鱼。碎木屑飞溅中，他突然凑近陈野的肩膀，鼻尖几乎贴上胸膛：“不觉得很有趣么？”

月光照进器材室内，蓝荧荧的光从陈野伤口渗出，像深夜的猫眼石。许乔沾着乌鸦血的手指按在他眉心，两人同时僵住——器材室角落的监控屏幕突然雪花闪动，浮现出许乔梦见过的那座古庙：飞檐上挂着十二串青铜铃铛，每串铃铛下都坠着片干枯的指甲。陈野的犬齿刺破了下唇。血腥味在口腔漫开时，他听见许乔说：“你梦见的，是我的地狱。”

陈野的回应是低头咬住他另一侧锁骨。这次见了血，铁锈味在两人唇齿间交换。许乔的闷哼被突如其来的雷声吞没，暴雨终于倾盆而下，器材室内的声响吸引了正在巡逻的保安。

“喂，你们在干什么！”远处传来了保安的怒斥声。陈野把许乔拽起来，发现他右手指缝里夹着片从自己绷带上撕下来的血迹。许乔舔了舔嘴角的伤，这个动作让陈野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明天下午四点，”陈野扯下沾满灰尘的背心扔在地上，粗声道：“体育馆后门。”

许乔捡起沾血的手术刀，在掌心转了个漂亮的刀花：“记得，带够绷带。”

当保安的手电光束刺破黑暗，照进器材室里时，发现除了一片狼藉和一只死乌鸦的尸体外，再无一物。

第二天，全校论坛里炸开三条热搜：

“拳击社王牌陈野无故退赛，更衣室储物柜发现大量香灰！”

“民俗系许乔手腕出现环形咬痕，校医院记录显示失血400cc！”

“器材室监控录像第23分17秒，画面突然变雪花，疑似受到超自然影响！”

许乔躺在医务室的床上，抚摸着自己受伤结痂的嘴角，突然恶劣的笑了：“这才有意思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