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蛇影笼罩角子山的影子压在村西头，像块浸透了墨汁的破棉被，沉甸甸地覆盖着整个村庄。那山的形状本就奇特，从某个角度望去，活像一条盘踞的巨蟒，山头是昂起的蛇首，山脊是蜿蜒的蛇身。每到日头西斜，那黑影便从山脊上蠕动着爬下来，一寸寸蚕食着田野和屋舍。山影所到之处，温度骤降，田里干枯的玉米秆都被染成墨色，在晚风中发出沙沙的声响，好似无数细小的生灵在窃窃私语。方家的土坯房就扎在山脚下，院墙是用黄泥混着麦秸糊的，经年累月裂出数道深缝，最宽处能塞进一个孩子的拳头。

这些裂缝如同老人脸上的皱纹，记录着岁月的沧桑。每当北风呼啸而过，裂缝中就传出呜咽般的悲鸣，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墙根下低声啜泣，尤其是在月黑风高的夜晚，那声音格外清晰骇人，让过路的行人都不自觉地加快脚步。这一年的秋老虎来得格外凶猛，日头毒得能把地里的土烤出烟。正午时分，田间升起袅袅蒸气，远处的景物都在热浪中扭曲变形，仿佛隔着一层流动的水波。蝉鸣声嘶力竭，连平日里最爱撒欢的土狗都趴在树荫下吐着舌头喘气。就在这样的酷热中，方老爷子悄无声息地走了。头天夜里他还就着咸菜疙瘩喝了一碗小米粥，精神头看起来不错，甚至还难得地跟小孙子讲了段古话，说的是角子山上曾经有条大蟒，修炼千年成了精，保佑着一方水土。天蒙蒙亮时，方老大推门送早饭，却发现老爷子已经没了气息。

令人诧异的是，老人脸上凝固着一丝诡异的笑容，嘴角微微上扬，眼皮轻合，仿佛在生命的最后时刻看到了什么美好的事物，去得无比安详。方老大守在灵前，看着两个弟弟红肿的眼睛，心里却拨起了算盘。老爷子的坟地还没着落，村里唯一懂风水的陈老先生昨天上门，捋着花白胡子，开口就要十斤新米、两斤五花肉，美其名曰"观龙脉需诚心，敬天地要厚礼"。2 风水先生"哥，陈老先生虽然要价高，总得让爹入土为安啊。"哭了一夜的老三搓着手，嗓音沙哑，眼睛红得像熟透的桃子。

方老大蹲在门槛上吧嗒吧嗒抽着旱烟，那烟杆是老爷子传留下来的，竹节已被摩挲得温润如玉，铜烟锅更是油光发亮，在夕阳下泛着暗沉的光泽。

他吐出一口浓烟，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十斤米够咱家吃半个月，两斤肉咱过年都没舍得买过，这老陈分明是趁火打劫！"正当兄弟几个争执不下时，邻居王婶端着一碗白水汤面条过来串门，听见这话就插嘴道："老大啊，老陈是自已庄子里的人大家知根知底，总比外来的强。

不过听说村东头前几日来了个游方先生，看着挺有道行，正在老槐树下歇脚呢，要不请来看看？"方老大眼前忽然浮现出昨天见过的那个身影：一个约莫四十来岁的中年人，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大衫，头发用一根桃木簪松松挽着，手持一个古铜罗盘，那罗盘上的指针微微颤动，在阳光下泛着神秘的光泽。那人生得慈眉善目，气质清朗，倒不像江湖骗子。"就找他试试！"方老大将烟杆往鞋底一磕，溅起几点火星，"可能管顿饭就行了总比十斤米划算。"李先生在方老大的陪同下来到方家院子时，已是日头偏西。他并没急着去灵堂，而是绕着院墙慢慢踱步，时而抬头观天，时而俯身捻土。

走到东南角时，他忽然驻足，从布袋中取出罗盘，那罗盘上的指针竟疯狂转动起来，最后颤巍巍地指向角子山方向。李先生面色凝重，从兜里掏出三枚康熙通宝，随手一抛，铜钱落地后呈三角状排列，都是正面朝上。3 真龙宝穴"老哥，你家这宅子沾了角子山的灵气，"李先生缓缓道来，声音如山谷回音，"可惜气脉太散，东一股西一股，留不住财。院墙开裂，地气外泄，这是破财之兆啊。你看这裂缝，"他指着墙根处最宽的那道裂痕，"这是地脉不稳之象，主家宅不宁，财运外流。

"这话正说到了方老大心里。方家世代务农，省吃俭用却始终捉襟见肘，连件像样的衣裳都置办不起。去年好不容易攒钱买了头牛犊，没养半年就病死了，正是从院墙裂缝处跑出去的，回来就一病不起。"先生真是高人！

"方老大连忙奉上一碗凉茶，茶碗边缘有个小缺口，他不好意思地用袖子擦了擦，"家父的后事，就全拜托您了。"李先生饮了口茶，放下茶碗时面色忽然凝重："寻常吉地，我能为你择选，保令尊安息，后人平安。但若是真龙宝穴，恕我不能从命。""这是为何？

"方老大急切追问，身子不由自主地前倾。"天机不可泄露，"李先生指了指自己的双眼，声音压得极低，"窥探这等宝穴，必遭天谴。轻则折寿，重则失明。我这双招子，怕是保不住了。祖师爷有训：真龙穴，非德者不可得，非缘者不可点，强行点穴，必遭反噬。

"方老大的心猛地一跳。他仔细端详李先生的眼睛，那双眼明亮有神，透着不凡的光彩，瞳孔深处仿佛有流光转动，不像说谎。"先生的意思是……这角子山上真的藏着宝穴？

"李先生笑而不答，起身朝外走去。方老大紧随其后，二人一路行至村头高地。

此时夕阳正好，将角子山东南坡染成一片金黄。

李先生指着那片长满酸枣树的山坡道："你看那山势蜿蜒如蛇行，起伏有致，山头微昂，恰似灵蛇抬头。那片酸枣林正处于蛇之七寸，乃是整条龙脉的精华所在。

如果将先人安葬于此，后人半年内必发家致富，官运亨通，财源滚滚。

"方老大顺着指引望去，果然看见那片山坡在夕阳下泛着奇异的光泽，仿佛有薄金流淌。

一阵山风吹过，酸枣树林沙沙作响，隐约像有龙吟之声。他的呼吸骤然急促起来，仿佛已经看到兄弟们扬眉吐气，自家人过上好日子的景象。"先生！

"他紧紧抓住李先生的胳膊，手指因激动而颤抖，"您行行好，我愿出十斤新米，一斤猪肉！

如果是您因此失明，我们方家子孙定当为您养老送终，绝不含糊！若有违此誓，天打雷劈！

"李先生看看方老大，又望望随后跟来的方家兄弟，长叹一声："罢了，罢了一切皆是缘法。

我此生无儿无女，倒也不怕瞎了眼，只盼你们不要忘了今天说的话。

"4 富贵如梦下葬那一天，天刚蒙蒙亮，东方天际泛着鱼肚白。

方家兄弟就带着工具来到东南坡的酸枣林，按照李先生指示，先将酸枣树全都砍去。

斧头落下时，几株老树的断口处竟渗出暗红色汁液，就像是鲜血，空气中也弥漫起一股奇异的腥甜气息，但谁也没敢多说什么。挖到三尺深时，铁锹突然"铛"的一声碰到一硬物。众人小心清理，只见底下露出一块青石板，石板上有天然形成的云纹，隐隐构成龙形。合力将石板撬开，底下露出一个天然洞穴，洞中飘出阵阵异香，似檀非檀，似麝非麝。李先生让方老大点燃三炷香插在洞口，只见青烟笔直上升，在半空中忽然分成三股，分别飘向三个方向。"好穴！好穴！

"李先生连连赞叹，手中罗盘嗡嗡作响，"此乃三才聚气之象，三股青烟代表天地人三才汇聚，后代必出大人物！"棺材放入地穴时，忽然刮起一阵旋风，卷着落叶在墓穴上方形成一个小漩涡，久久不散。李先生手中的罗盘也疯狂转动，最终指针定格在东南方向。他掐指一算，面露喜色："吉时已到，封土！"说来也怪，方老爷子下葬后第七天，方老二像平常一样推着板车去城里卖菜。

往常总是被城管追得满街跑，这天却有个单位食堂管事的主动找了来，说要长期订购蔬菜，开口就是百斤起订。不过半月，方老二的生意就越做越大，原本的小推车换成了三轮车，后来又租了个小门面，居然开起了批发部，还雇了两个伙计，天天忙得脚不沾地。更奇的是，他进的货总是特别新鲜，卖的价钱也比别人高，顾客还抢着要。方老三的变化更是惊人。

这个在乡政府干了多年的临时工，那天突然被叫到乡长办公室。

原来是乡长的一个远房亲戚在县里某局当科长，急需个可靠的人手。方老三机灵，又会来事，乡长就推荐了他。没过多久，他就调到了县里，半年后居然当上了副科长，穿上了笔挺的中山装，说话都带上了官腔，走起路来虎虎生风。

往日里那些对他爱答不理的同事，现在见了他都得陪着笑脸。方老大自家地里也是怪事频出。

往年总是遭虫害的玉米，今年长得格外茂盛，棒子粗得就像手臂，颗粒饱满得不像话。

收获时竟有粮商主动上门，出高价全部收购。后来方老大又承包了十几亩地种棉花，棉桃个个有小孩拳头大，雪白的棉絮在阳光下闪着银光。年底一算账，赚的钱足够盖一栋新房子了。就连他家养的老母鸡，下蛋都特别勤快，个个都是双黄蛋。

新屋落成那天，全村人都来贺喜。红砖瓦房在村里格外扎眼，水泥铺的院子光滑如镜，锃亮的铁门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方老大站在门口迎来送往，笑得合不拢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