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山门中，风云起铅灰色的云层像浸了墨的棉絮，沉沉压在青云宗的峰峦之上。

外门弟子林小远握着扫帚的手紧了紧，冰凉的水汽顺着指尖往骨子里钻。

他偷偷瞄了眼不远处正在修剪迎客松的师兄，压低声音，语气里满是按捺不住的激动：“你知道吗？习剑锋的云起大师姐……回来了！

”“噗——”同是撒扫的弟子赵阿福一口粗气差点呛在喉咙里，手里的竹簸箕“哐当”砸在青石板上，惊飞了枝头几只躲雨的麻雀。他瞪大了圆溜溜的眼睛，声音都变了调：“不是吧？上个月我还听峰主的侍童说，大师姐得罪了妖王玄夜，被追杀得连踪迹都没了，怎么可能……”“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林小远往他身边凑了凑，神神秘秘地挤了挤眼，“我昨儿个给内门送丹药时，偷听到几位长老议事——说大师姐不仅回来了，还把妖王的女儿给斩了！”“妖王的女儿？

”赵阿福的嘴张得能塞进一个拳头，“不是说妖王就那一个宝贝闺女吗？叫什么明德公主，还是燕国皇室的人……这要是真的，大师姐岂不是把妖族和皇族都得罪光了？

”林小远叹了口气，用扫帚尖拨弄着地上的梧桐叶，语气里带着几分惋惜：“谁说不是呢？

听说那明德公主是半人半妖，娘是燕国皇帝胞妹的明娴公主。大师姐也是死脑筋，斩妖就斩妖，怎么偏偏惹上这种牵三扯四的主儿。不过话说回来，也就这份死脑筋，才能让她年纪轻轻就把《习剑心法》练到第九重——你看咱们外门，练到第三重都费劲。

”赵阿福点点头，望着习剑锋的方向出神。青云宗四大主峰，习剑锋以剑法凌厉闻名，而云起更是习剑锋百年来最出挑的弟子——十二岁入门，十五岁悟透“人剑合一”，十七岁独闯黑风岭斩了千年蛇妖，去年更是凭一己之力破了血月妖阵，连掌门都赞她“有赤子之心，乃宗门之幸”。可如今，这位天之骄女，却成了牵动两界风云的“祸端”。山风卷着雨丝扑面而来，两人连忙收拾好工具往寮房跑。

远远望去，议事堂的飞檐在阴云下泛着冷光，像一把蓄势待发的剑。2 议事堂，对峙中议事堂内，檀香袅袅，却压不住空气中的凝重。云起跪在冰凉的青玉石阶上，一袭黑红相间的文武袖格外惹眼——左袖是明艳的朱红，绣着金丝祥云，宽大飘逸，是为文袖；右袖是纯黑缎面，紧致利落，便于握剑，是为武袖。这是她十八岁生辰时，师傅云朵亲手为她缝制的，如今却沾了不少尘土血迹斑斑，袖口还裂了一道细缝。

她身形瘦削，脊背却挺得笔直，像崖边迎风而立的苍松。墨发用一根简单的木簪束着，几缕碎发垂在脸颊，衬得那双眼睛愈发清亮。她望着议事堂正上方的“除魔卫道”匾额，嘴角噙着一抹淡然的笑，仿佛跪在众人面前的不是待罪之身，而是刚从云游途中归来的旅人。

左侧的亲传弟子席上，习剑锋的弟子们个个坐立难安。三弟子林小婉攥着衣角，眼圈泛红——她上次见大师姐，还是三个月前大师姐云游前，塞给她一本亲手批注的《凌云剑谱》，说“等我回来，考你剑法”。可如今，大师姐却成了宗门议论的焦点。右侧的闲散长老席上，几位白发长老窃窃私语。

灵医峰的苏轻水长老皱着眉，目光落在云起肩膀处——那里的衣料隐隐透着暗红，显然是旧伤未愈。她悄悄从袖中摸出一瓶伤药，却被身旁的符阵峰高问长老用眼神制止了。

正前方的主位上，掌门欧阳松端坐着。他年近七旬，须发皆白，平日里总是乐呵呵的，此刻却眉头紧锁，手里的玉如意被捏得泛了白。他扫了眼堂下众人，见人已到齐，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几分沉重：“习剑峰云起，你可知今日为何召你前来？”云起抬眸，目光扫过众人，一字一句掷地有声：“回禀掌门，弟子云起，三个月前云游至燕国织里，斩妖时未能连根拔起，如今引来妖王追杀，恐为宗门带来祸端。弟子恳请掌门允我下山，亲手了结此事，绝不让战火蔓延至青云宗。”“逆徒！”话音刚落，左侧的习剑峰峰主云朵猛地拍案而起。她身着素色剑袍，发丝有些凌乱，显然是急着赶来的。

她指着云起，声音发颤：“你可知你闯了多大的祸？妖王玄夜是什么人物？

那是活了上千年的老妖精，连先帝都要让他三分！你斩了他的女儿，他岂会善罢甘休？

还敢说要下山？我看你是嫌命长！”云朵越说越激动，眼前阵阵发黑——这几日，她为了云起的事，连觉都没睡好。掌门书房的灯夜夜亮到天明，她去送茶时，见掌门的胡子都白了不少。她本想替云起认个错，罚几年思过崖，总能保住性命，可这丫头倒好，还想着下山送死！“你是掌门还是我是掌门？”欧阳松突然吹胡子瞪眼，打断了云朵的话，“我还没说要罚，你倒先护上了？”他瞪了云朵一眼，又转向云起，语气缓和了些，“云起，此事非同小可，你且把三个月前的事，一五一十说清楚。

宗门不会不分青红皂白定罪，但若真是你的错，也休怪宗门不讲情面。”云起微微颔首，闭上眼，三个月前的画面如潮水般涌来。3 织里暗，疑云布三个月前，江南的梅雨刚过，空气里满是潮湿的水汽。云起御剑飞过一片稻田，远远望见燕国国都织里的轮廓——青砖黛瓦，护城河蜿蜒如带，城墙上挂着“瑶光公主体恤万民”的锦旗。她本是受师傅之命，去江南一带斩除作乱的水妖。

可刚到织里城外，就见一群百姓围在告示牌前，议论纷纷。“又失踪了一个！

张大人府上的丫鬟，昨天去鸣玉宫送绣品，至今没回来。”“这都第三个了，上个月李尚书家的，上上个月王将军家的……都是十五六岁的清秀丫鬟，怎么偏偏就失踪了？

”“你们说，会不会是山里的妖怪做的？”“别瞎说！瑶光公主在城里设了‘寻女坊’，每天亲自祈福，还捐了私库的钱找人，怎么会有妖怪敢在公主眼皮子底下作乱？

”云起挤上前，见告示牌上贴着三张画像，画中的少女个个眉眼清秀。她拉住一个老妇人，轻声问：“老人家，失踪的丫鬟们，可有什么共同点？”老妇人叹了口气，抹了把眼泪：“都是去鸣玉宫送过绣品的。瑶光公主说要做新的宫装，每月从各府挑丫鬟入宫帮忙，可这三个月，去了的丫鬟，有一半没回来。”“那官府没查吗？

”云起追问。“查了，可什么都没查到。”老妇人压低声音，“听说失踪的丫鬟房里，都留了一缕沉水香——那是瑶光公主常用的熏香，可沉水香在上京贵族里多常见啊，谁也不敢往公主身上想。”云起心中疑窦丛生。她素来信奉“逢乱必出”，既然有百姓受难，她便没有袖手旁观的道理。当晚，她换了身寻常百姓的衣服，潜入织里城。

鸣玉宫坐落在城中心，朱红的宫墙高耸，门口挂着两盏写着“瑶光”的宫灯。云起借着夜色，施展轻功落在宫墙之上，屏息凝神——奇怪的是，偌大的宫殿，竟没有一丝妖气，连半点怨气都没有。要知道，若是有妖魔残害生灵，定会留下怨气，可这里干净得像从未发生过事。她正疑惑，忽然听到下方传来脚步声。转头一看，只见一个身着青色官服的年轻男子，正鬼鬼祟祟地往宫墙这边走。男子约莫二十岁，面容俊朗，腰间佩着一把长剑，剑穗上挂着一枚玉佩，刻着“沈”字。“谁在上面？

”男子突然抬头，声音警惕。云起心中一惊，正想隐匿身形，却见男子突然笑了：“原来是同道中人。在下沈砚，禁军统领之子，受大理寺之托，彻查丫鬟失踪案。姑娘是？”“云起，一介游方剑客。”云起从宫墙上跳下，抱拳道。

沈砚眼前一亮：“久仰云起姑娘大名！我早听说江湖中有位女侠，斩妖除魔，逢乱必出，没想到今日能在此相遇。”他凑近云起，压低声音，“我查到，失踪的丫鬟都曾去过鸣玉宫的‘听竹轩’，而且每晚子时，都有盖着黑布的马车从侧门进出。

”云起点点头：“我刚才在宫墙上探查，却没发现妖气和怨气，这很反常。

”“反常的还不止这个。”沈砚皱眉，“瑶光公主明曦，是当今圣上与一个神秘女子的女儿——哦，不对，外面都传她是圣上与蛇妖的私生女，半人半妖。可她这些年，一直以‘善音律、恤万民’的形象示人，百姓都很爱戴她。

这次丫鬟失踪，她不仅捐钱设坊，还每天弹琵琶唱《安女谣》祈福，谁也不信她会是凶手。

”云起若有所思：“越是完美的伪装，越可能藏着秘密。今晚子时，我们去侧门看看。

”4 听竹轩，秘事谈子时的钟声刚过，鸣玉宫侧门的阴影里，云起和沈砚屏住呼吸。

夜风卷着沉水香的味道飘来，淡雅中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诡异。很快，几盏灯笼从宫墙内晃出来。四个黑衣侍卫推着一辆盖着黑布的马车，脚步匆匆地往外走。

马车上没有任何标记，车轮在石板路上滚动，发出沉闷的声响。“跟上。”云起低声说，率先跟了上去。沈砚紧随其后，两人借着巷子里的阴影，一路跟踪马车来到城外的一座破庙前。侍卫们将马车推进破庙，转身离开。

云起和沈砚悄悄靠近，透过破庙的门缝往里看——只见马车里躺着一个少女，面色苍白，双目紧闭，像是昏迷了过去。而破庙的角落里，站着一个穿黑袍的人，背对着他们，看不清面容。“不对，这不是妖魔害人的场景。”云起皱眉，“若是吸食精气，定会有妖气外泄，可这里……”话音未落，破庙内突然传来一声轻响。

沈砚不小心碰掉了门口的枯枝，黑袍人猛地转头——那是一张女子的脸，约莫十八九岁，眉眼间带着几分柔弱，正是瑶光公主明曦！明曦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恢复平静。

她对身后的侍女说：“把人抬去‘忘川阁’，再换个严重的来。”云起和沈砚连忙躲到树后，看着侍女将少女抬走。等她们走远，沈砚才压低声音：“怎么会是明曦公主？

她不是在宫里祈福吗？”“事情没那么简单。”云起摇头，“刚才她转身时，我看到她指尖缠着银丝——那不是妖气，也不是仙气，倒像是某种特殊的灵力。

而且她的眼神，不像是装出来的平静。”次日清晨，云起刚回到客栈，就听到楼下传来喧哗声。她下楼一看，只见明曦公主的銮驾停在客栈门口，侍女正对着掌柜说着什么。“云起姑娘在吗？”侍女看到云起，连忙上前，“我家公主听闻姑娘是游方剑客，想请姑娘入宫一叙，商讨寻回失踪丫鬟之事。

”云起心中一动：“好，我跟你走。”鸣玉宫的正殿里，明曦正坐在窗边弹琵琶。

她身着月白色宫装，长发披肩，指尖拨动琴弦，《安女谣》的旋律缓缓流出，温柔婉转。

见云起进来，她放下琵琶，起身笑道：“云起姑娘，久仰大名。”“公主客气了。

”云起抱拳道，目光扫过殿内——殿内熏着沉水香，桌上摆着茶点，一切都显得那么平和。

“姑娘可知，寻女坊最近缺人手？”明曦给云起倒了杯茶，“我听闻姑娘剑法高超道法也是不俗，想请姑娘帮忙看管寻女坊，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云起接过茶杯，指尖触到杯壁的温度，心中冷笑——这明曦，是想拉拢她，还是想试探她？

她放下茶杯，淡淡道：“公主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我素来喜欢独来独往，怕是帮不了公主。”明曦脸上的笑容不变：“既然如此，那我也不勉强。

姑娘若是有什么发现，还请告知我一声。”云起起身告辞，刚走出正殿，就看到沈砚站在走廊上。他看到云起，连忙上前：“姑娘，我刚才在听竹轩的窗台上，捡到了这个。”云起接过一看，是一枚银簪，簪头刻着“宝”字。

她心中一凛——这是告示牌上，李尚书家丫鬟的贴身饰物！5 线索出，明德露“这银簪怎么会在听竹轩？”云起追问。沈砚皱眉：“我刚才去听竹轩探查，在窗台上发现的。而且我还查到，明德公主——就是明曦公主的妹妹，最近总是深夜出宫。

”“明德公主？”云起疑惑，“她不是一直在宫中养病吗？”“说是养病，可我看她气色好得很。”沈砚压低声音，“我还听说，上个月有个落水的孩童，是明德公主救的。百姓都赞她心善，可我总觉得不对劲。”云起点点头：“带我去看看。

”两人来到明德公主的寝宫“凝香殿”外。殿内灯火通明，隐约传来女子的笑声。

云起施展轻功，落在殿顶的瓦片上，透过天窗往下看——只见明德公主正坐在桌前，对着一群丫鬟笑着说话。她身着粉色宫装，面容娇俏，看起来天真烂漫，和传闻中“心善”的形象一模一样。“不像坏人啊。”沈砚趴在瓦片上，小声说。

云起没说话，只是盯着明德的指尖——她的指尖很细，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可在灯光下，云起隐约看到一丝银光闪过。当晚，云起悄悄跟踪明德公主。只见她从宫后门溜出，一路来到城南的贫民窟。贫民窟里一片漆黑，只有几盏煤油灯亮着。明德走进一间破屋，里面传来孩子的哭声。云起趴在屋顶，透过破洞往里看——只见明德正给一个生病的孩子喂药，动作轻柔，眼神温柔。

她还从袖中摸出几两银子，递给孩子的母亲：“这点钱，你先拿着给孩子看病。

”孩子的母亲连忙磕头道谢，明德扶起她，轻声说：“快起来，都是百姓，不必如此。

”云起心中疑惑——这样的人，真的会是残害丫鬟的凶手吗？可就在这时，明德突然转身，眼中闪过一丝妖异的红光。她走出破屋，左右看了看，见没人，便施展轻功，往城东的富户区飞去。云起连忙跟上。只见明德潜入一户富户家中，来到一间丫鬟的房间。

房间里，一个少女正熟睡。明德走到床边，指尖弹出银线，缠上少女的眉心。

少女瞬间面色惨白，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扁下去。而明德的眼底，红光越来越盛，脸上露出满足的笑容。“住手！”云起持剑冲了进去。明德一惊，连忙收回银线，转身就想逃。云起一剑刺向她的后背，明德却突然回头，红着眼眶哭道：“我也是被逼的！

我父亲是妖王玄夜，他寿数将尽，要我用处子精气给他续命，我若是不做，他就会把我挫骨扬灰！”云起的剑顿了顿。明德趁机虚晃一招，逃了出去。云起追出门时，只看到她消失在浓雾里，地上落着一枚刻着“王”字的玉佩。云起捡起玉佩，心中了然——原来，真正的凶手是明德公主，而明曦公主，恐怕是被嫁祸的。6 妖王出，阴谋明云起拿着玉佩，来到沈砚的住处。沈砚见她神色凝重，连忙问：“姑娘，有发现？

”云起指尖捏着那枚刻着“王”字的墨玉佩，玉佩触手生凉，边缘还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妖气——不是明德身上那种浅淡的银线妖力，而是深沉如渊、带着血腥气的黑瘴。她将玉佩凑到鼻尖轻嗅，眸色骤沉：这妖气，与当年破血月妖阵时感知到的妖王玄夜的气息，如出一辙。“你看这个。

”云起把玉佩递给沈砚，“这是明德公主掉的，刻着‘王’字——妖王玄夜的‘王’。

”沈砚站在一旁，见她神色凝重，接过玉佩观察后还给她，连忙在卷宗中翻找，良久递过一张皱巴巴的纸：“这是我从大理寺卷宗里抄的，关于一百年前‘御妖阵’的记载。

”纸上字迹潦草，却清晰写着——“永安二十三年，先帝遣百位修士，以自身精血为引，于燕赵边境设‘御妖阵’，镇妖族首领玄夜于黑山，限其不得踏出人界半步。

”“御妖阵……”云起喃喃自语，忽然想起师父云朵曾说过，二十年前宗门收到过燕国皇室的密信，称边境阵法异动，需青云宗派弟子支援。

可当时宗门恰逢内斗，此事竟不了了之。“二十年前阵法松动，玄夜怕是从那时起，就开始布局了。”两人连夜赶往燕国皇室祖祠。祖祠深处，藏着一间密室，里面供奉着先帝的手札。云起用符阵峰的破阵之法打开密室门，扑面而来的是尘封的霉味。

沈砚点燃火把，照亮了墙上挂着的一幅画像——画中女子身着公主朝服，眉眼温婉，正是当今皇上的胞妹，明娴公主。

“明娴公主……”云起的目光落在画像下方的一行小字上：“永安四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