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微第一次真切地意识到自己活在母亲精心编织的牢笼里，是在新西兰留学签证申请页面跳转至“确认提交”的瞬间。电脑屏幕的冷光映着她眼底的红，桌角摊开的雅思成绩单还带着油墨香，总分7.5的分数在两年前曾是她通往自由的船票，可现在这张船票正被一只无形的手揉皱，塞进生活的缝隙里，再也寻不见。

那年林微刚拿到985高校的硕士录取通知书，夏天的风裹着西安城的热浪吹进家里的老房子，父亲林建军穿着洗得发白的警服，正用抹布擦着相框里女儿的奖状，从小学到大学，整整一面墙都贴满了，像一片金灿灿的海。

弟弟林强趴在沙发上打游戏，嘴里嚼着冰棒，含糊地喊：“姐，妈说晚上带你去见个人，说是特有钱。”林微手里的录取通知书还没捂热，母亲赵桂兰就踩着高跟鞋从外面回来，鳄鱼皮手包往茶几上一放，发出沉闷的声响。她今天穿了件新买的碎花连衣裙，领口别着珍珠胸针，是上个月刚从批发市场淘来的仿品，却被她穿出了几分阔太太的架势。

“微微，赶紧把你那破T恤换了，晚上见的是张老板家的儿子张磊，人家可是开建材厂的，家里资产上千万。”“妈，我要去读硕士了，见什么张老板的儿子？”林微皱着眉，她报考的是本校的计算机硕士，导师是业内知名的教授，早就说好要带她做人工智能的课题，她满脑子都是未来的学术规划，根本没心思考虑相亲。赵桂兰却像没听见似的，伸手扯了扯林微的衣角，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读硕士有什么用？

女孩子家读再多书还不是要嫁人？张磊虽然是三本毕业，但家里有钱啊，你读硕士的学费生活费，人家都包了，你爸那点死工资，还不够你弟买双球鞋的。

”林微看向父亲，林建军擦相框的手顿了顿，最终只是叹了口气：“你妈也是为你好，张磊这孩子我见过，看着挺老实的。”父亲是老刑警，一辈子刚正不阿，可在赵桂兰面前，却总是没什么话语权。林微知道，父亲心里是愧疚的，当年母亲跟着他吃了太多苦，从县城里保管大巴车的售票员，到后来在西安开小卖部，一步步把家撑起来，父亲总觉得亏欠了母亲，所以很多事都顺着她。赵桂兰见丈夫帮腔，腰杆更硬了：“你看你爸都这么说，张磊今天特意从咸阳过来，就为了见你一面，你必须去。

”那晚的饭局设在西安最豪华的酒店，包厢里水晶灯晃得人眼晕。张磊穿着一身阿玛尼西装，头发梳得油光锃亮，见到林微时，眼睛都亮了，一个劲儿地给她夹菜，话里话外都是“我家有几套房”“我爸最近又拿了个工程”。林微没什么胃口，看着眼前这个谈吐粗俗的男人，再想想自己未来的学术道路，只觉得一阵窒息。

可赵桂兰却笑得合不拢嘴，不停地给张磊倒酒：“张磊啊，我们家微微可是高材生，以后你可得多疼她。”转头又对林微使眼色：“快谢谢张老板，人家可是答应给你出学费了。

”林微捏着筷子的手微微发抖，她想拒绝，可看着母亲期待的眼神，还有父亲沉默的侧脸，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她从小就是个懂事的孩子，母亲说“女孩子要好好学习才能跳出穷窝”，她就拼了命地考第一；母亲说“家里条件不好，你要让着弟弟”，她就把过年的新衣服让给林强；现在母亲说“张磊能给你好生活”，她好像也没有理由反驳。硕士三年，张磊果然按时打来了学费和生活费，每个月还多给两千块，让林微买些漂亮衣服。赵桂兰每个星期都要给林微打电话，问她有没有和张磊约会，有没有收张磊的礼物。林微很少主动联系张磊，大多时候都是张磊开车来学校找她，带她去吃大餐，给她买名牌包。林微每次都拒绝，可张磊总是说：“你妈说了，你跟着我不能受委屈。”林微心里清楚，这些东西都不是白拿的。研二那年，她偷偷报名了雅思考试，每天泡在图书馆里背单词、练口语，她想去新西兰读博，那里有世界顶尖的计算机实验室，她想逃离这个被母亲安排好的人生。成绩出来那天，她拿着7.5的成绩单，激动地给父亲打了电话，林建军在电话那头笑了，说：“我闺女就是厉害，想去就去，爸支持你。”可这件事还是被赵桂兰知道了。那天赵桂兰突然来学校找她，手里拎着一兜水果，进门就问：“你是不是偷偷考雅思了？想出国？”林微心里一紧，刚想解释，赵桂兰就把水果往桌上一摔：“林微，你是不是翅膀硬了？

张磊给你花了这么多钱，你现在想跑？我告诉你，门都没有！”“妈，我只是想继续读书，这和张磊没关系。”林微的声音带着哭腔，她不明白，为什么母亲总是把她的梦想和金钱绑在一起。“没关系？”赵桂兰冷笑一声，“你读博要花多少钱？张磊愿意给你出吗？就算他愿意，你出国了，你们俩的婚事怎么办？

我告诉你，下个月张磊他爸妈就要来提亲，你必须答应。”林微看着母亲狰狞的脸，突然觉得很陌生。眼前这个女人，还是那个当年在县城大巴车旁，把热馒头塞给她，说“微微要好好学习，以后去大城市”的妈妈吗？好像不是了，从什么时候开始，母亲的眼里只剩下钱，只剩下那些所谓的“好日子”。提亲那天，张磊的父母没来，只有张磊一个人来的。林微后来才知道，张磊的父母早就去世了，他从小带着弟弟张超长大，家里的生意都是他一个人撑起来的。赵桂兰得知这个消息时，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又笑了：“没爸妈好啊，以后没人管着你，微微嫁过去就是当家主母。

”林微心里五味杂陈，她看着张磊，这个男人虽然粗俗，却总是对她很包容。有一次她发烧，张磊连夜开车从咸阳赶来，守在医院里一夜没合眼；她论文写不出来，张磊虽然看不懂，却会默默给她买咖啡，陪她在图书馆待到闭馆。或许，这样的生活也不错吧，林微这样安慰自己。婚礼办得很隆重，赵桂兰特意请了西安最好的婚庆公司，酒席摆了五十多桌。可让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开席还不到一个小时，赵桂兰就让服务员把桌上没开封的烟酒都收了起来，说是“带回家给林强招待朋友”。

宾客们面面相觑，张磊的脸涨得通红，林微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她拉着赵桂兰的胳膊，小声说：“妈，这样不好，别人会笑话的。”赵桂兰却满不在乎：“笑话什么？

这些烟酒都是我花钱买的，想带走就带走。再说了，张磊家又不缺这点钱。”说完，还得意地看了张磊一眼。婚后的生活还算平静，张磊很疼林微，家里的事都听她的。

林微想着，等自己硕士毕业，就和张磊商量出国读博的事，或许他会支持自己。可毕业前夕，当林微提出想去新西兰留学时，张磊却沉默了很久，然后说：“微微，我不是不让你去，可你走了，我和弟弟怎么办？要不你带我一起去，我在那边开个建材店，咱们一家人在一起。

”林微愣住了，她知道张磊没读过多少书，英语也不好，去了新西兰根本无法立足。

她想解释，可张磊却接着说：“我知道你想读书，可我们已经结婚了，不能总是想着自己。

再说了，你妈也不会同意的，她还盼着我们早点要孩子呢。”果然，没过多久，赵桂兰就搬来和他们一起住，每天变着法地给林微做补品，说“趁年轻早点生个大胖小子，给张家传宗接代”。林微拗不过母亲，也不想让张磊为难，只好放弃了留学的念头，安心备孕。一年后，林微生下了一个女儿，赵桂兰虽然有些失望，但还是忙前忙后地照顾。

可没过多久，她就开始催林微生二胎：“一个女儿不够，必须再生个儿子，不然张磊家的家产以后给谁？”林微看着怀里嗷嗷待哺的女儿，心里满是疲惫，可在母亲的软磨硬泡下，还是同意了。二胎是个儿子，赵桂兰高兴得合不拢嘴，每天抱着孙子出去炫耀，逢人就说“我家微微真有福气，儿女双全”。可林微却越来越沉默，她把当年的雅思成绩单藏在衣柜最底层，每次看到，心里都会一阵刺痛。

她想起自己曾经的梦想，想起那些在图书馆里奋斗的夜晚，现在都变成了泡影。

更让林微难受的是，赵桂兰对张磊的态度越来越差。以前还因为张磊有钱，对他客客气气的，现在见林微生了儿子，就开始瞧不上张磊了。张磊有时候晚回家，赵桂兰就会阴阳怪气地说：“是不是又去外面鬼混了？我家微微嫁给你，真是委屈了。

”张磊脾气好，每次都不反驳，可林微知道，他心里不好受。后来，林强也结婚了，儿媳妇李娜是西安本地人，家里开了家连锁超市，家境很好。赵桂兰对李娜倒是客客气气的，再也不敢像以前那样对林微指手画脚了。李娜怀孕的时候，赵桂兰每天都煲汤送到她家，还说“想吃什么就说，妈给你做”。可等到李娜选择剖腹产的时候，赵桂兰却在背后跟邻居说：“真是娇气，顺产多省钱，非要剖腹产，花那么多冤枉钱。

”林微偶然听到这话，心里一阵发凉。她突然明白，母亲的好都是有条件的，对有钱有势的人，她就低声下气；对那些她觉得可以拿捏的人，她就肆无忌惮地欺负。

就像母亲那个坐牢的妹妹赵桂芬，还有赵桂芬的儿子小宇。赵桂芬是赵桂兰的亲妹妹，当年因为贩毒被判了十年刑，丈夫早就跑了，留下小宇一个人。赵桂兰把小宇接来家里照顾，可却从来没给过小宇好脸色。林微记得，小时候小宇总是穿着洗得发白的旧衣服，赵桂兰从来不给小宇买新衣服，还让小宇吃家里的剩饭。有一次小宇不小心打碎了一个碗，赵桂兰竟然拿着鸡毛掸子打了小宇一顿，小宇哭得撕心裂肺，赵桂兰却骂道：“你妈是个犯人，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真是晦气。”林微看不过去，偷偷给小宇塞了块巧克力，却被赵桂兰发现了，赵桂兰把巧克力扔在地上，骂林微“胳膊肘往外拐”。后来赵桂芬刑满释放，来家里接小宇，赵桂兰正好穿着一件新买的棉袄，赵桂芬随口说了句“这件棉袄真好看”，赵桂兰却赶紧把棉袄脱下来，说：“你可别碰，这衣服可贵了，你穿了就脏了。

”赵桂芬愣在原地，脸色一阵白一阵红，最后带着小宇默默离开了。再后来，赵桂兰不知从哪里凑了笔钱，在小区附近开了家幼儿园。一开始生意还不错，可没过多久，周围又开了几家大型幼儿园，赵桂兰的幼儿园因为设施简陋、师资力量差，渐渐没人来了。

赵桂兰每天都愁眉苦脸的，见谁都没好脸色。就在这时，林微的舅舅赵桂军出事了。

赵桂军是赵桂兰的弟弟，一直在跑大车，那天晚上他拉着一车货物去甘肃，在路上和一辆货车相撞，当场就去世了。对方保险公司赔了120万，可赵桂兰却不愿意把钱分给舅妈刘芳。刘芳带着两个孩子来家里要说法，赵桂兰却把门锁上，说：“这钱是我弟弟用命换来的，我是他姐，理应我来保管。你一个女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