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涵，你疯了？”我婆婆一个箭步冲过来，压着嗓子嘶吼，一双三角眼死死盯着垃圾桶。

“那盘拍黄瓜，客人就动了两筷子！倒了多可惜！”我面无表情地把盘子在桶边磕了磕，直起身，冷冷地看着她。“妈，这家店，从今天起，我说了算。”“你要是心疼，现在就从里面捡回去，晚上给爸下酒。”“但别再让我看见你把它端给下一桌客人。

”我老公张强一把拽住我的胳膊，眉头拧成了疙瘩：“小涵，有话好好说，怎么跟你妈说话呢？”我猛地甩开他的手，手背都撞红了。我笑了，笑得发冷。“张强，你给我听清楚了！”“他们捡回去的不是一盘剩菜，是咱们做生意的良心！

是这家店的命根子！”后来，当卫生局那张刺眼的白色封条，“啪”的一声，死死糊在我那扇擦得锃亮的小店玻璃门上时，世界安静了。我婆婆正捶着胸口，哭天抢地，骂着哪个天杀的断了她家的财路。我丈夫张强站在一旁，像个被抽掉魂的木偶，张着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1“二十个！”“妈，我们家的水饺，一份是二十个，不是十六个！

”我一把拦住端着餐盘的婆婆，手里的抹布攥得死紧，指节根根发白。我极力克制着，声音却还是像绷紧的弦，陡然拔高。婆婆眼皮都懒得掀一下，嘴角一撇，那副“你懂什么”的教导神情刺得我眼睛生疼。“哎呀，林小涵，你这人怎么就这么死心眼呢？”“谁家吃饺子还带一个一个数的？这盘子多大，堆起来小山似的，看着就唬人。”她用下巴点了点盘子里的饺子，振振有词。“少放四个，一天能省多少肉？省下来的钱，不都是你们小两口的？

”我的太阳穴像是被两根钢针狠狠扎了进去，突突地狂跳。我和张强这家小吃店，靠什么起家？量大！实惠！开了两年，回头客把门槛都快踏平了。招牌“霸王水饺”，一份二十个，个个皮薄馅大，是附近写字楼和大学城的活招牌。可半个月前，张强非要把他爸妈接来“帮忙”，一切就都变了。“妈，我们开门做生意，凭的是良心，靠的是诚信！”“菜单上白纸黑字写了二十个，就必须是二十个！这是规矩！

”我从她手里夺过那盘缩了水的饺子，扭头就冲后厨喊。“张强！再下四个饺子补进去！

”张强从热气腾腾的厨房里探出个脑袋，满脸都是和稀泥的为难。“小涵，妈也是为了我们好……”“为了我们好？”我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猛地打断他。

“为了我们好，就是亲手砸了我们自己的招牌？”“今天少四个，明天少四个，客人是傻子吗？吃两次就吃出来了！等人都不来了，我们省那点肉钱，烧给谁去？

”婆婆见我寸步不让，脸立刻拉得像张驴皮。“哐当”一声，她把托盘狠狠砸在桌上，嗓门瞬间掀翻了屋顶。“嘿！我这老婆子起早贪黑，一分钱不要给你们当牛做马，还落不是了？”“林小涵，你别以为自己当个老板娘就上天了！我吃的盐比你走的路都多！

省钱过日子，有错吗？”店里稀稀拉拉的几桌客人，齐刷刷地伸长了脖子，看我们家的热闹。

一阵热辣辣的难堪烧上我的脸。我咬着后槽牙，把火气压下去：“妈，在家里，您爱怎么省怎么省。但在店里，不行！”“这是我的店！我得对我的客人负责！”“你的店？

”她双手往腰上一叉，活像一只斗胜的公鸡，“这店没我儿子一半？我帮我儿子省钱，天经地义！”张强总算从厨房里跑了出来。他一边拼命给我使眼色，一边架住他妈的胳膊往后拖。“妈，妈，您消消气，小涵她年轻，不会说话，您跟她计较什么。”“来来来，您去后面歇着，看会儿电视。”我看着张强那副窝囊的样子，心里的火“噌”地一声，烧到了天灵盖。等他把他妈推进后院休息室，再回来时，我冷冰冰地盯着他。“张强，这就是你说的‘自家人’？”“‘自家人’就可以不讲规矩，就可以砸我们自己的饭碗？”他躲开我的视线，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哎呀，她不就是想省点钱嘛，老人家苦日子过惯了，你多担待一点不就完了。”“担待？

”我气笑了。“我怎么担待？眼睁睁看着她把我们辛辛苦苦攒下的信誉，一点一点全败光吗？

”我指着墙上红色的价目表，声音都在抖。“我们定价的时候，成本利润算得清清楚楚！

她这么干，性质就变了，我们成了骗子！”“行了行了，我知道了，我会跟她说的。

”张强敷衍着，像躲瘟神一样，一头又钻回了厨房。我看着他逃跑似的背影，一颗心，寸寸往下沉，凉得像冰。闺蜜的话，突然就在我耳朵里炸开。“小涵，听我一句劝，宁可花钱请个外人，也别让你公婆来掺和。到时候因为钱和做事方法闹翻天，你老公夹在中间，最后受委屈的，只有你！”当时，我还觉得她说得太夸张了。

现在我才明白，我真是天真得可笑。这哪里是请了两个帮手。这分明是请了两个活祖宗！

2饺子风波刚歇两天，幺蛾子又来了。“老板娘，加点米饭。”一个常客小伙端着空碗，走到前台。我们店的规矩，米饭免费续。这也是当初我跟张强定下的，为的就是留住那些饭量大的学生和上班族。我刚要起身，一直闷声坐在收银台的婆婆，抢先一步站了起来。她脸上那笑，比哭还假。“哎哟，小伙子，吃这么多啦？

”“阿姨看你碗里菜还多呢，先把菜吃完嘛，米饭吃多了，胃里撑得慌。

”小伙子的动作僵在原地，脸“腾”地一下就红了，手足无措地挠挠头。“阿-阿姨，我饭量大，没吃饱。”“年轻人要懂得节约，现在的米多金贵啊。”婆婆压根没接他的话茬，自顾自拿起抹布，慢悠悠擦起了旁边空着的桌子，眼皮都不抬一下。这是什么意思？

这是在当着全店人的面，说人家小伙子是饭桶，是来占便宜的！小伙子端着碗，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一张脸憋成了猪肝色。店里其他客人的筷子都停了，眼神若有若无地往这边瞟。

我胸口那团火，轰地一下烧到了脑门。我三步并作两步走过去，从她手里一把夺过小伙子的碗。我对着小伙子，挤出一个尽量温和的笑。“不好意思，我妈刚来，不懂店里的规矩。”“您稍等，我马上给您打。”我转身，直接给他盛了满满一座“米山”，堆得冒了尖。递过去时，我特意放大了音量。

“下次不够还来加，管饱！”小伙子感激地看了我一眼，埋着头，快步回了座位。我转过身，压着嗓子，一字一句地对我婆婆说：“妈！米饭免费续，这是我们店的规矩！

”“您不给客人加饭，是想把客人往外赶吗？”“我怎么是赶客人了？”她嗓门也高了，满脸的委屈和不解。“我这是在教他勤俭节约！”“那么大个小伙子，一顿吃三碗饭，咱们的米不要钱买啊？照他这么个吃法，我们一天得亏多少米？”“我们开门做生意，亏得起这点米！亏不起的是人心！”我气得浑身发抖。“你这孩子，怎么就不听劝呢？

我这都是为了……”她的话突然卡在了喉咙里。因为我眼角的余光，瞥见了一幅让我血液倒流的画面。后院角落，公公正在收拾客人吃剩的餐盘。我亲眼看着他，把一桌客人剩下的大半盘凉拌海带丝，用筷子小心翼翼地拨进一个干净的盆里。然后，他若无其事地端进了后厨。而收银台这边，我的好婆婆，正从另一个盆里，将一些客人没怎么动的拍黄瓜夹出来，熟练地码回了凉菜区的自助盘里。那一瞬间，胃里翻江倒海，一阵恶心直冲喉咙。免费的小凉菜，竟然是这么来的！

是从别人的口水里回收来的！我的脑袋“嗡”的一声炸了。什么理智，什么体面，全都滚他妈的蛋。我一个箭步冲过去，在所有人惊愕的注视下，端起那个装着回收剩菜的凉菜盘。我走到门口，“哗啦”一声，把整盘菜全都倒进了门口的垃圾桶。巨大的声响让整个小店瞬间死寂。

婆婆的眼睛瞪得像铜铃，指着我，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你……你这个败家媳妇！你疯了！

”我红着眼，死死地盯着她，又转向从后厨闻声探出头的公公。我的声音不大，却像冰碴子一样，字字扎心。“我没疯！疯的是你们！”“你们知不知道，回收客人剩菜是犯法的？是会出大事的！”“我们这家店，不想因为你们这种恶心的事，开到关门大吉！”说完，我不再看他们铁青的脸。我转身，对着店里所有目瞪口呆的客人，深深地鞠了一躬。“对不起，各位！今天这顿饭，算我的！是我们管理不善，让大家受惊了。

”“我林小涵在这里保证，从今以后，绝不会再有这种事情发生！”客人们面面相觑。

有人摇着头，默默放下钱走了。有人什么也没说，直接起身离开了。我知道，今天这一下，对“强薇小吃”的打击，是毁灭性的。很快，店里空无一人。我看着这一片狼藉，心里最后一点对张强的指望，也彻底熄灭了。“张强。”我甚至懒得看他。

“我再说最后一遍，让他们走。”“否则，这家店，我们明天就关门。”3打烊后的店里，死一样地寂静。张强搓着手，小心翼翼地凑过来，嘴里的话跟棉花似的，软塌塌的。“小涵，你别气了，爸妈他们……就是一辈子省惯了，真没坏心。”我坐着没动，冷眼看着他。

心里的火早就灭了，只剩下一地冰冷的灰。“没坏心？”“张强，把客人吃剩的口水菜端回盘里，叫没坏心？”“这是要吃出官司的！要是有人举报，卫生部门找上门，罚款是小事，咱们这店的执照都得被吊销！”“我骂过他们了！

我狠狠骂了！”张强见我油盐不进，急得拉住我的手，声音都软了八度。“老婆，他们知道错了，保证再也不敢了。”“再怎么说也是长辈，总不能真把他们撵回老家吧？

老人的脸往哪儿搁？村里人戳我们脊梁骨怎么办？”又是面子！又是村里人！

我猛地甩开他的手，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在你心里，你爸妈那点可笑的面子，比我们这个家，比这家店的死活还重要，对不对？”“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就是！

”我指着这一片空荡荡的桌椅，声音都在发颤。“你看看！你看看今晚跑了多少客人！

”“你觉得他们还会回来吗？他们出去一说，一传十，十传百，我们‘强薇小吃’的名声就彻底烂了！”这场架，最后还是不了了之。

公婆大约是被张强私下里敲打过，接下来两天，果然老实了。他们没再动回收剩菜的心思，对来加米饭的客人也挤出了笑脸。我心里那块大石头，似乎稍稍松动了一点。

直到闺蜜一个电话把我约了出去，坐在我对面，脸色比咖啡还苦。“小涵，你老实说，你家店现在是不是你公婆在后厨？”我心里“咯噔”一下，有种不祥的预感。“是啊，怎么了？”“我中午带同事去捧场，点了一碗大碗牛肉面，一碗小碗。”小李抿了抿嘴，眼神里带着怜悯。“结果呢，你家那大碗，跟我以前吃的小碗分量差不多。

”“小碗就更别提了，碗底铺了薄薄一层，牛肉飘着两三片。”“我同事还开玩笑，说你们家改走高端路线了，学日本人按片卖肉呢？”我的血，一寸寸地凉了下去。

“我还特意伸头看了眼，是你公公在配菜。”“他往碗里夹牛肉那手抖的，啧啧，跟我们单位食堂打饭的大妈一个师父教出来的。”“小涵，别傻了，他们压根就没变！

”大碗给小碗的量，小碗给半碗的量。这叫节约成本？这叫自掘坟墓！

我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四肢百骸都僵了。

我以为我上次发飙已经把话说绝了，没想到，他们只是换了个更隐蔽的法子，继续刨我们店的根。我一声没吭地回到店里，绕过前厅，直接冲进后厨。公公正哼着小调，在案板上切肉。他手边放着两个不锈钢盆，一盆是鲜切的牛肉，色泽红润。另一盆里的肉片，颜色暗沉，边缘都起了干边。“爸，这盆肉怎么回事？”我指着那盆明显不新鲜的肉，声音冷得像冰。公公吓了一跳，回头见是我，立刻像老母鸡护崽一样，用身体挡住那个盆，脸上堆起尴尬的笑。“哦，这个啊，昨天剩下没用完的。”“我看还好好的，扔了多浪费。

晚上煮面的时候掺进去，客人吃不出来的。”“吃不出来？”我气得笑出了声。

“颜色都不一样了，能吃不出来？”“爸，我们店的招牌是什么？是牛肉新鲜，分量足！

”“您这么干，跟往客人的饭碗里掺沙子有什么区别？”“你这孩子，话怎么这么难听！

”公公的脸也垮了下来，觉得我大惊小怪。“什么叫掺沙子？这不还是牛肉吗！又没坏！

”婆婆闻声赶来，一见这架势，立刻进入战斗状态。“林小涵，你又发什么疯！

你爸辛辛苦苦给店里省钱，你倒好，里外不分！”“这家店要是照你这么个败家开法，早晚得关门！”我看着眼前这两个理直气壮、不可理喻的老人。那一刻，我忽然觉得，一切争吵都毫无意义。在他们的世界里，节约是天，诚信是地，而卫生和法律，连个屁都算不上。我没再说话，默默退出了厨房。我拿出手机，点开了那个为了防盗才装的监控APP。我把时间线拖到中午，拖到小李说的时间点。

屏幕里，公公站在配餐台前，动作娴熟地用小碗的勺，盛了大碗的面。用半碗的量，装点了小碗的门面。我继续往前翻。婆婆趁我招呼客人，把邻桌没拆封的收费餐具，一个个捡回去，塞回了消毒柜。公公把煮得发白的面汤，舀出一半，兑上滚烫的开水，继续当成“高汤”用。一桩桩，一件件。像一把把淬了毒的刀，在我心上反复拉扯。晚上，我把这些视频，一帧一帧地，放给了张强看。他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尽。长久的沉默，几乎要将空气都凝固。“张强。”我平静地开口，声音里听不出一丝波澜。“我今天下午，去找了律师。”“我咨询了离婚财产分割的问题。这家店，是我们的婚后共同财产。

如果经营不善倒闭了，欠下的债，我们一人一半。”张强猛地抬头，眼睛里全是血丝，难以置信地看着我。“小涵，你……你说什么？”“我说，这个家，这家店，有他们，就没我。”我关掉手机屏幕，下了最后的通牒。“你自己选。”我累了，真的累了。

我不想再吵了。如果他非要抱着他的“孝顺”溺死，我只能选择，自己先上岸。

4张强最终没选。他选择了当一只把头埋进沙子里的鸵鸟。他向我保证，会“非常严肃地、郑重其事地”和公婆谈一次，只求我再给他一点点时间。我没点头，也没摇头。我只是用一种看戏的眼神，冷冰冰地看着他。我知道，那根注定要压死骆驼的稻草，已经在来的路上了。果然，三天后，店里走进来两个穿制服的男人。他们胸前挂着证件，表情严肃得像是来执行枪决。“你好，市场监督管理局。接到群众举报，对你店进行卫生检查。”我心脏重重一跳。靴子，终于落地了。我深吸一口气，脸上挤出一个标准的微笑：“好的，欢迎检查，里面请。

”公婆哪见过这种阵仗，腿肚子都开始打颤。婆婆却还死鸭子嘴硬，梗着脖子小声嘟囔：“我们家干净得很，天天扫，天天擦，能有啥问题？

”检查人员戴上白手套，口罩拉到眼底，专业得无可挑剔。他们从大厅的桌椅缝隙，到后厨的食材分区，看得比我这个老板还仔细。一开始，还算风平浪静。店里的基础卫生，毕竟是我亲手抓的。直到，其中一个检查员拉开了角落里那个不起眼的冰柜。那个冰柜，我平时只用来放些备用干货，一时不察，竟忘了它的存在。

检查员从里面拎出一袋硬邦邦的鸡腿。他只扫了一眼包装袋上的日期，两条眉毛就拧成了一个疙瘩。“老板，这袋鸡腿过期三个月了，怎么还在这里？

”我的大脑“嗡”一声，炸成一片绚烂的空白。这袋鸡腿！上个月盘点，我亲手把它扔进了后巷那个最大的垃圾桶！它怎么会阴魂不散地出现在这里？！我嘴唇发抖，一个字都还没说出口，婆婆先一步炸了毛。她像只被踩了尾巴的野猫，尖叫起来：“哎呀！

那怎么能扔呢！冻得好好的，又不会坏！”“这都是上好的肉啊，你们城里人就是败家！

我特意从垃圾桶里捡回来的，寻思着自己家炖汤喝，补补身子！”她不说还好。她这一嗓子，吼得两个检查员的脸色瞬间黑如锅底。“从垃圾桶里……捡回来的？”年长的那位，用一种看史前生物的眼神盯着我婆婆，又缓缓转向我。“老板，她说的是真的？

”我感觉天在转，地在摇，整个世界都在我眼前晃动。另一个年轻的检查员不再问了。

他直接伸手在冰柜里继续翻找，动作利落得像在抄家。很快，几包过期半年的火锅底料，一袋长出绿色霉斑的干香菇，甚至还有一瓶标签都泡烂了的自制酱料，全被他摆在了地上。

这些，全都是我扔掉的垃圾。也全都是他们从垃圾堆里刨回来的“宝贝”。

“把这些过期的、来源不明的东西，和正常食材放在一起，你们知不知道安全隐患有多大？

”年长的检查员语气严厉，从包里拿出相机，“咔嚓、咔嚓”地拍下这些罪证。

公公在一旁缩着脖子，还在小声地狡辩：“那……那我们没卖给客人啊，我们是……是准备自己吃的……”“你们自己吃？”年轻的检查员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你们吃住都在店里，谁敢保证你们不会手一滑，脑一抽，就用到客人的面碗里？这种事，我们见得多了！必须从源头掐断！”最终的审判，毫无悬念。“根据《食品安全法》规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