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失业了。

这事不赖我。我只是在“星际联盟意识形态审计委员会”的年终总结会上，对主席的发言稿提出了三百二十七条逻辑漏洞，并附上了一份八万字的修改意见。

然后，我就被“优化”了。理由是我的精神状态过于稳定，不适合这个疯子扎堆的部门。

现在，我站在新维瑞迪亚城最破的铁锈区，看着眼前这栋摇摇欲-坠的筒子楼。空气里全是机油和臭氧的味道。一个巴掌大的清洁机器人在我脚边抽搐，冒着火花，显然是报废了。

信息端上，那个招租广告还在闪。

“顶层公寓，视野开阔，租金低到你不敢信。要求：租客心理素质过硬，能适应高强度、快节奏的社区生活。”

我需要一个地方住。我的信用点只够我再喝三天营养液，还是过期的那种。

我走进大楼。声控灯坏了，我只能摸着黏糊糊的墙壁往上走。楼道里堆满了意义不明的金属零件，像个巨大的垃圾场。

顶层的门是厚重的合金材质，上面还有个锈迹斑斑的圆形舷窗，跟个潜水艇舱门似的。

我敲了敲门。

门开了。

一个女人站在门口。很高，穿着一身灰色的连体工装服，上面沾着油污。她的头发随便在脑后扎成一个揪，眼神很亮，或者说，很凶。她手里拿着一把还在发热的等离子焊枪。

“干嘛的？”她的声音很低，没什么情绪。

“我来租房。”我指了指我的信息端。

她瞥了一眼，侧身让我进去。“进来。”

屋里很空旷，没什么家具，就是零件更多了。墙角堆着几个像是能量核心的东西，还在嗡嗡作响。

“卡尔？”她问。

“对。”

“维希娅。”她指了指自己，“房东。”

她从一个金属箱子里抽出一块数据板，扔给我。

“合同。看完签字。”

我打开数据板。

光是目录就滚了三页。

《“巢穴号”居住及安全保障协议战时修订版V7。3》。

我抬头看她。

她正用一块破布擦着焊枪，头也没抬。

我往下翻。

第一章：总则。

第一条：租客代号：新兵必须无条件服从指挥官即房东维希娅的一切合理指令。

第二条：指挥官对“合理”拥有最终解释权。

第三条：本协议效力高于星际联盟一切民事法律。

我有点想走。

但看了看我的信用点余额，我忍住了。

我花了三个小时，才把这份长达五百页的合同看完。

里面详细规定了访客申请流程、垃圾分类标准一共十七类，包括“潜在能量泄漏物”和“可疑有机体残留”、公共区域使用时间表精确到秒、以及紧急状态下的“巢穴号”封锁预案。

这哪是租房合同，这是星际战舰的入伍手册。

“看完了？”维希娅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我身后。她身上有股机油混合着某种香料的味道，很奇怪。

“有个问题。”我说。

“讲。”

“附件三，关于能源配给的条款。上面说，每人每日标准能源配额是3。6千瓦时。但根据星际联盟民生保障法，一个成年人的最低标准是6千瓦时。你这违法了。”

她看了我一眼，眼神里第一次有了点东西。不是惊讶，是那种……找到了同类的感觉？

“那是和平时期的标准。现在是战时。”

“谁跟谁的战时？”

“我的。”她言简意赅。

行吧。

我找到合同的漏洞。

“合同里说，租客有权对不合理条款提出申诉，申诉期间，条款暂时冻结。”

“申诉流程在附件七，表格在附件九。你需要提交纸质版一式三份，通过三号管道投递到地下负二层的申诉处理箱。处理周期是九十个工作日。”

她早就想好了。

我深吸一口气，闻到的全是金属和灰尘。

“行，我租了。”

我在数据板上签下我的名字。

“卡尔”。

维希娅拿回数据板，看了看我的签名。

“很好。押金，或者用等价物抵押。”

“我没钱。”我很光棍。

“那就抵押。你有什么？”她的目光在我身上扫了一圈，像在评估一件武器的性能。

我想了想。我全身上下，最值钱的可能就是我的大脑了。

“我，前星际联盟第73号意识形态审计员。我的工作是审查系统、法律、合同里的所有漏洞。我可以帮你完善这份合同。”

维希娅盯着我，看了足足十秒。

“你被开除了？”

“是他们配不上我。”

她嘴角似乎扯了一下，但我没看清。

“可以。算你三个月的房租。你住3号房间。协议即刻生效。”

她转身走向一个控制台，按了几个按钮。

墙壁上一道暗门滑开。里面是一个狭小的房间，一张床，一个桌子，没了。

“你的房间。能源配额从现在开始计算。节约用电，新兵。”

我走进房间。门在我身后关上。

房间里只有一个小小的通风口，能看到外面灰蒙蒙的天。

我躺在硬板床上，觉得这事有点不对劲。

我的房东，好像是个战争狂。

而我，一个靠找茬吃饭的家伙，成了她的“新兵”。

这日子，估计没法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