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毛之下彻底洼子村完结版小说_最新章节列表羊毛之下(彻底洼子村)
第一章:洼子村的秋天那场连下七天的秋雨到来之前,洼子村正经历着一个异常干燥的秋天。
天高得像一块褪了色的蓝布,云是吝啬的,一丝一缕地挂着,仿佛随时会被秋风吹散。
村东头那条常年没过膝盖的小河,如今也瘦得只剩下一根惨白的筋,河床上翻着干裂的泥块和被太阳晒得滚烫的鹅卵石。
空气里浮动着烟火、干草和熟透了的野果混合在一起的味道,闻起来让人觉得安稳,又有些莫名的萧索。洼子村就是这样一个地方,被包裹在群山褶皱里的一个小小凹陷,像个被人遗忘的句点。村里的人习惯了这种遗忘,也习惯了用漫长的时间去打磨平淡的日子。
宋宝根正蹲在自家屋顶上,用新调的泥巴仔细封堵着瓦片间的缝隙。他三十出头,常年在外的风霜让他看起来比同龄人要老成一些,皮肤是粗糙的麦色,眼神却很沉静。
他手上的动作不快,但很稳,每一抹泥都填得结结实实。这是父亲教他的手艺,老人常说:“房子跟人一样,看着再结实,漏了风,就离塌不远了。”“宝根!下来歇口气,喝口水吧!”喊他的是邻居马三婶,她的大嗓门是洼子村为数不多的几样“热闹”之一。
宋宝根应了一声,从屋顶上利索地爬下来。马三婶已经端着一碗凉茶等在院门口,她身板硬朗,精神头十足,只是眼角的皱纹比去年又深了些。“三婶,又麻烦你了。
”宋宝根接过碗,咕咚咕咚喝下大半。“说啥话,一个村住着,不就得互相照应着。
”马三婶的目光越过他,望向院子里的羊圈,脸上露出一丝奇异的神色,“你家雪姑,还是那么个闷葫芦脾气。”宋宝根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羊圈里,那只通体雪白、额前一撮灰毛的母羊正安静地趴在角落,既不吃草,也不走动,只是偶尔抬起眼皮,朝院外瞥一眼。那眼神不像牲口,温顺里透着一股子捉摸不定的东西。
这只叫“雪姑”的羊,是三年前跟着一大群羊被贩进村里的。宋宝根至今还记得那个货郎,一个精瘦、黝黑的男人,赶着上百只羊来到村口,几乎把路都堵死了。村民们图便宜,家家户户都买了好几只。唯独这个货郎,在收钱的时候显得心不在焉,眼神总是不安地瞟向那群闹哄哄的羊,像是在忌惮什么。交易完成,货郎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连村民递给他解渴的水都没喝。临走前,宋宝根的父亲还好心提醒他:“天快黑了,你一个人走夜路可得小心。
”那货郎的回答很古怪,他回头看了一眼灯火渐起的洼子村,脸上是一种混合着解脱和悲悯的复杂表情,他低声说:“不,该小心的不是我……是你们。
”当时大家都以为他是在说笑,没人在意。三年过去,村里大部分的羊都卖了、吃了,唯独宋宝根家留下了这只雪姑。倒不是因为它有多好,而是因为它太“省心”了。
它从不乱跑,从不生病,甚至很少发出“咩咩”的叫声,安静得像个影子。父亲腿脚不便,觉得养这么一只省事的羊挺好,便一直留了下来。“奶奶,你看!
”一个清脆的童声打断了马三婶的思绪。她八岁的孙子虎子,正蹲在宋宝根家的羊圈外,手里举着一串红得发紫的野山楂,小心翼翼地递到雪姑嘴边。其他的羊见了这酸甜的果子,早就抢着吃了,可雪姑只是懒懒地抬了抬眼,闻了闻,便又垂下了头,毫无兴趣。
虎子有些失望,但他不怕这只羊,反而觉得它很特别。他伸手,轻轻抚摸着雪姑额前那撮柔软的灰毛。雪姑没有反抗,只是用它那双湿漉漉的眼睛静静地看着孩子。“这羊,邪性。”马三婶压低了声音,对宋宝根说,“你发现没,村里的狗都不敢往你家院子跟前凑。还有,虎子自从喜欢跟它玩,夜里老说梦话,说些听不懂的调调,软绵绵的,像在唱歌。”宋宝根心里“咯噔”一下。
马三婶的话,勾起了他自己的一桩心事。前些日子,他亲眼看见一只觅食的野猫溜进院子,刚靠近羊圈,雪姑就只是抬眼看了它一下,那只野猫就像见了鬼一样,全身的毛都炸了起来,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扭头就窜上了墙头,再没见过踪影。“兴许是巧合吧。
”宋宝-根含糊地应着,他不想让长辈担心。“但愿是吧。”马三婶叹了口气,领着虎子回家去了。傍晚,宋宝根的父亲拄着拐杖,在院子里慢慢地踱步。
老人干瘦的身体被夕阳拉出一个长长的影子。他停在羊圈前,看了许久,才对宋宝根说:“宝根,这天……要变了。”“爹,您是说要下雨?”老人摇了摇头,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不安:“我说不好。只是觉得这风吹在身上,不像往年那么踏实了。
你把阁楼的玉米再往里挪挪,苫布盖严实点。还有……看着点雪姑。”“一只羊,有啥好看的?”宋宝根不解。“它太静了。”老人慢慢地说,“这世上的东西,太静,或者太响,都不是好事。”说完,老人便回屋歇着了。宋宝根站在院中,看着天边最后一点晚霞被黑暗吞噬。他忽然觉得父亲说得对,今天的风确实有些不一样,吹在后颈上,带着一股若有若无的、泥土深处翻上来的潮湿腥气。他最后看了一眼羊圈。
黑暗中,雪姑轮廓模糊,唯独那双眼睛,仿佛在幽幽地发着光。夜里,宋宝根被一阵单调的声音吵醒。“滴答……滴答……”他愣了半晌,才意识到,是下雨了。
干涸了整个秋天的洼子村,终于迎来了第一场雨。宋宝根翻了个身,心里想着总算能缓解旱情了。他闭上眼,准备继续睡去,却没来由地打了个寒噤。
因为他忽然想起,这雨声,和父亲睡前那句“太静的东西不是好事”的叮嘱,混杂在一起,竟让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心慌。他不知道,这场雨一旦开始,就将不会停下。
而洼子村的安宁,也将随着第一滴雨水落入尘土,被彻底打破。第二章:溺水的世界那场雨,起初是带着善意来的。第一天,洼子村的人们是欣喜的。久旱逢甘霖,干裂的土地贪婪地吮吸着水分,空气里那股焦躁的火气被彻底洗刷干净,换上了湿润而清新的泥土芬芳。村民们打开窗户,看着雨丝织成的帘幕,脸上是质朴的满足。
宋宝根的父亲甚至拄着拐杖在屋檐下站了许久,用手接着冰凉的雨水,嘴里念叨着:“好雨,好雨啊。”然而,这份欣喜只维持了一天。雨没有停。到了第二天,雨势非但没有减弱,反而愈发磅礴。天和地被灰色的水汽彻底缝合在了一起,再也分不清彼此。
村里的小路变成了浑浊的溪流,没过脚踝的泥水让串门成了一种奢望。
家家户户的炊烟刚一升起,就被沉重的雨水压垮,贴着屋顶散开,像一声声叹息。
世界在变小,声音在消失。除了雨声,还是雨声。起初是“滴答”的脆响,后来变成“沙沙”的低语,最后汇成了“哗——”的轰鸣,像一条无形的天河悬在村庄上空,日夜不息地倾泻着。这声音钻进人的耳朵,盘踞在脑海里,搅得人心神不宁。到了第三天,洼子村彻底成了一座被水围困的孤岛。村东头的小河早已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代之的是一片浑黄的汪洋,正不断蚕食着田埂和菜地。村口的土地庙被冲垮了,那尊泥塑的菩萨在急流中翻滚着,脸上那一点悲悯的微笑很快就被泥沙磨平,变得面目模糊。
村民们被困在了各自的屋里,焦虑开始像潮湿天气里的霉菌一样,在每个人的心底悄悄蔓延。
宋宝根几次想去看看父亲的药还够不够,但院子里的积水已经没过小腿,他只能隔着雨帘,徒劳地朝对面马三婶家的方向望去,却只能看到一片模糊的黑影。他家的羊圈地势稍高,暂时还没被淹。但那只叫雪姑的羊,举动却越发古怪起来。别的牲口,无论是鸡还是猪,早就被这连绵的阴雨搅得烦躁不安,在圈里打转嘶鸣。唯独雪姑,它只是静静地站在雨中,任凭冰冷的雨水冲刷着它雪白的毛皮。雨水顺着它柔顺的毛发滑落,竟没沾上一点泥污,反而让它那一身白毛显得愈发洁净,在昏暗的天光下,像一尊没有生命的、由白瓷雕成的塑像。它不躲,不叫,甚至连身体都很少晃动一下。
有时候,它会抬起头,迎着风雨,用那双温软的眼望向宋宝根的屋子,一看就是半个时辰。
那眼神穿透密集的雨帘,让宋宝根感到一阵没来由的寒意。它不像一只牲口在看主人,倒像一个沉默的故人,在进行一场漫长的告别。第四天,第五天……雨还在下。
村庄仿佛正在被这个世界缓慢地消化。
食物的香气、夫妻的争吵、孩子的哭闹……所有属于“活着”的证明,都被淹没在了永无休止的雨声里。人们开始检查家里的存粮,脸上挂着掩饰不住的忧虑。
到了第七天傍晚,雨势奇迹般地小了一些,从瓢泼盆倾变成了淅淅沥沥的细雨。
被囚禁了多日的村民们终于松了一口气,几户人家迫不及待地推开了沉重的木门。
马三婶就是其中一个。“这鬼天气,总算能喘口气了!”她洪亮的嗓门冲破雨幕,带着一股不屈的生命力,“再不下地,家里的麦子都要发霉了!”宋宝根在屋里听见了,他推开窗,看见马三婶正挎着一只大木盆,盆里装着半盆麦子,准备去河边淘洗。
河边的水流最是湍急清澈,最适合清洗粮食。这是洼子村妇女们的习惯,是刻在骨子里的、对生活的虔诚。“三婶!河边水大,不安全,明天再去吧!
”宋宝根朝着雨中那个坚韧的背影喊道。马三婶回头,冲他摆了摆手,脸上带着自信的笑:“放心吧,宝根!你三婶我跟这条河打了半辈子交道,它脾气大,但我摸得清。再说了,虎子明早还等着喝新麦粥呢!”她的小孙子虎子,就趴在自家门槛上,眼巴巴地看着奶奶的背影。雨变小了,孩子很高兴,他没有像往常一样跟出去,而是乖巧地留在原地,嘴里哼着那支不知从哪学来的、调子软得能掐出水的歌谣。
宋宝根看见,虎子唱歌的时候,目光正一动不动地望着自家院子里的羊圈。而羊圈里的雪姑,不知何时已经站了起来,正隔着栅栏,同样安静地回望着那个孩子。不知为何,宋宝根的心猛地一沉。他想再说些什么,但马三婶已经转过屋角,消失在了通往河边的、泥泞的小路上。天色迅速地暗了下来,雨又渐渐大了起来。
那短暂的喘息,仿佛只是为了诱人走出家门的一个陷阱。夜幕彻底降临,雨声再次变成了轰鸣。马三婶家的灯亮着,把趴在门槛上的虎子小小的身影投射在地上。
他在等奶奶带着淘洗干净的麦子和一身水汽回来,像过去几百个傍晚一样。但是,马三婶没有回来。夜深了,她家的灯依然亮着,像一只在风雨中圆睁着却等不到主人的眼睛。
宋宝根站在窗前,心里的那份不安,终于变成了冰冷的、沉甸甸的恐惧。他知道,出事了。
在这场仿佛要淹没全世界的雨里,洼子村的第一个人,不见了。
第三章:蓝边碗第八天的清晨,雨下得小了,却比之前任何时候都更冷。
细密的雨丝像无数冰冷的针,刺进人的骨头缝里。洼子村的男人们几乎是同时推开门的,他们脸上带着同样的凝重和不安,手里拿着锄头、铁锹和自制的火把。为首的是村长宋德山,一个年近六旬、面容清癯的老人。他一夜未眠,眼窝深陷。“走,分头找!
沿着河岸往下游搜!”宋德山的声音沙哑,透着一股压抑的焦急。“活要见人,死……死要见尸!”宋宝根也在人群中,他一夜都没合眼,脑子里反复回响着马三婶那句“我摸得清它脾气”。他心里那块石头越坠越深,几乎要砸穿他的五脏六腑。村里的女人们都聚在马三婶家门口,无人敢进去,只是隔着雨帘,看着门槛上那个小小的身影。虎子从昨晚等到现在,竟没挪动过地方。他没哭也没闹,只是安静地趴在那里,像一尊小小的望夫石。无论婶子们怎么劝,他都固执地摇头,一双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通往河边的小路,仿佛坚信奶奶下一秒就会从那里走出来。
搜寻的过程异常艰难。河水暴涨,浑黄的浪头拍打着岸边,卷走了熟悉的田埂和路标。
男人们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在泥泞中,不时有人滑倒,溅起一身泥水。
他们大声呼喊着“马三婶”,声音却被隆隆的水声轻易吞噬,连一点回音都没有。一个时辰,两个时辰……搜寻的范围一再扩大,可始终一无所获。希望随着时间的流逝,一点点被冰冷的雨水浇灭。人们脸上的焦急,渐渐变成了麻木和恐惧。“这边!”突然,下游拐角处传来一声惊呼。宋宝根的心猛地揪紧,和众人一起发疯似的朝声音来源跑去。
喊话的是村里的一个年轻人。他站在一片被水冲刷得相对平坦的淤泥地前,脸色煞白,伸出的手指在微微颤抖。众人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都愣住了。那里没有马三婶的踪影,只有一只碗。一只蓝边的粗瓷碗,正是马三婶常用的那只。它没有被水流冲走,也没有倒扣在泥里,而是端端正正地摆放在那里,仿佛是被一双极其稳定的手,小心翼翼地放下的一般。碗里,蓄满了清澈的雨水。水面上,漂浮着七八粒淘洗得干干净净的麦子。那麦粒颗颗饱满,在阴沉的天光下,呈现出一种异样的、刺眼的白色。所有人都沉默了。一股无法言喻的寒意,比这秋雨更冷,顺着每个人的脊梁骨向上爬。一个身强力壮的汉子,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低声嘟囔:“这……这他娘的是怎么回事?倒像是……倒像是供品……”宋宝根走上前,蹲下身子。他死死盯着那几粒白得晃眼的麦子,马三婶那句“虎子明早还等着喝新麦粥呢”的话在耳边炸响。他忽然觉得,那漂浮的麦粒,像极了什么东西。是什么呢?他想了半天,一个恐怖的念头窜了上来。
像几颗刚从嘴里掉落的牙。这个念头让他一阵反胃,他猛地站起身,脸色比那淤泥还要难看。
最终,搜寻队只带回了这只诡异的蓝边碗。当村长宋德山把碗递到马三婶家门口时,女人们发出一阵压抑的抽泣。而趴在门槛上的虎子,看到这只熟悉的碗,脸上终于有了表情。
他没有哭,只是眼中那点光亮,彻底熄灭了。他接过碗,紧紧抱在怀里,又重新趴了下去,将脸埋在臂弯里,像一只被全世界遗弃的小兽。恐慌,如同瘟疫,在洼子村彻底爆发了。
村民们不再相信这是意外。“河神发怒了”、“水鬼在收人”的说法,开始在私下里流传。
人们的脸上都罩着一层惊惧,彼此之间的交谈也变得小心翼翼,仿佛黑暗中有什么东西在偷听。宋宝根的父亲听说了寻回那只碗的经过后,一整个下午都枯坐在椅子上,嘴里反复念叨着:“收走了……收走了……是它来收账了……”宋宝根问他“它”是谁,老人却只是一个劲地摇头,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大难临头的恐惧。夜幕再次降临。这一次,天还没黑透,洼子村所有的人家都紧紧地关上了门窗,有些甚至用木板从里面钉死。
家家户户都亮着灯,试图用这点微光来驱散无边的黑暗和寒冷。然而,马三婶家的灯,却比任何一盏都亮。油灯被添满了油,光芒将虎子小小的身影映在门上。
他依然趴在那个门槛上,怀里抱着那只盛着雨水和麦粒的蓝边碗,一动不动。
他似乎是要用这种方式,替奶奶守着这个家,等她回来。宋宝根站在自家窗后,望着对面那团孤独的光晕,心如刀绞。他有一种强烈的冲动,想冲进雨里,把那孩子抱进自己家。可他的脚却像灌了铅一样沉重。因为,当他看向自家院子时,他看见雪姑正站在羊圈的栅栏边,隔着重重雨幕,一动不动地望着马三婶家门口的那个孩子。
在昏暗的光线下,雪姑那身雪白的羊毛,仿佛在散发着一层柔和的、牛奶般的光晕。
而它那双总是温软湿润的眼睛,此刻在宋宝根看来,却像两个深不见底的旋涡。夜越来越深,雨声重新变得喧嚣。整个洼子村,都蜷缩在这片喧嚣的死寂里,瑟瑟发抖。
第四章:叠好的小衫那一夜,洼子村死了。不是人的死亡,而是一种精神上的、集体性的死亡。雨声成了送葬的哀乐,每一户的灯火,都像是坟前摇曳的烛光。恐惧是一种比雨水更具渗透性的东西,它穿过门缝和窗隙,钻进每个人的被窝,让温暖的床铺变得像一口冰冷的石棺。宋宝根躺在床上,毫无睡意。
他能听见隔壁屋里父亲翻来覆去时,干瘦的骨头与床板摩擦发出的“咯吱”声。他知道,父亲也和他一样,在黑暗中圆睁着双眼。他的目光无法控制地一次次投向窗户。窗外,马三婶家的那点灯火,像一颗在风雨中顽强搏动的心脏。而灯下的那个孩子,虎子,就是这颗心脏的血。宋宝根几次攥紧拳头,想要冲出去,把孩子从那冰冷的门槛上拉回来。
可他不敢。他怕的不仅仅是那条传说中会“收人”的河,更怕的,是某种他说不清、道不明,却真实存在于这个村庄里的东西。他的脑海里,雪姑那双温软而空洞的眼睛,与那碗里漂浮的、像牙齿一样的麦粒,交替出现。这个念头荒谬得让他自己都觉得可笑,可那份寒意却真实得让他浑身发抖。后半夜,雨势又渐渐小了,变成了断断续续的雨滴,敲打在瓦片上,发出“嘀嗒、嘀嗒”的声音,像一只不知疲倦的钟,为这个不眠之夜计算着时间。在这单调的催眠曲里,宋宝根终于扛不住疲惫,意识渐渐模糊。
在他彻底睡去前的最后一刻,他仿佛听见了一阵极细、极轻的歌声,就是虎子白天哼唱的那个调子,从雨幕中飘来。那歌声里,似乎还夹杂着一声若有若无的“叮——”,像一枚小小的铜铃在风中摇晃。他以为是梦,便沉沉睡去。第二天,宋宝根是被一阵死寂惊醒的。他猛地坐起身,发现雨停了。
那纠缠了洼子村八天八夜的雨声,消失了。窗外是蒙蒙亮的天光,和一片令人心慌的寂静。
他第一时间冲到窗边,望向马三婶家。门,还是那扇门,虚掩着。灯,已经灭了,只剩一缕青烟从灯口飘出。门槛上,空空如也。孩子不见了。那只蓝边碗也不见了。
宋宝根的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爆。他发疯似的冲出家门,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没过脚踝的泥水,冲到了马三婶家门口。屋里很暗,弥漫着一股灯油燃尽的焦糊味和雨水的潮气。炕席上冰冷,没有一丝人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