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夏搬入这套老破小那天，是周三的下午。地铁从郊区往市区走，越往南开人越多，她攥着行李箱拉杆，被挤在车门边，背包带勒得肩膀发疼。手里还剩半根早上没吃完的玉米，是妈妈临走前塞的，说 路上垫垫，现在凉透了，咬在嘴里没滋没味。

手机里还躺着房东的消息：三点前必须到，我后面还有事。出地铁口时，阳光晃得人睁不开眼。这一片都是老小区，楼间距窄，电线像蜘蛛网似的挂在天上，墙面上爬满爬山虎，有些已经枯了，褐色的藤叶贴在斑驳的墙皮上。林夏跟着导航绕了两圈，才找到那栋没电梯的六层楼，行李箱的轮子在石板路上 咯噔咯噔 响，像是在跟这老街区较劲。房东是个五十多岁的阿姨，烫着卷发，手里攥着一串钥匙，站在单元门口等她。你就是林夏吧？阿姨上下打量她，目光落在她沾了灰尘的帆布鞋上，跟你说啊，这房子虽然老，但地段好，到你说的那新媒体公司，地铁就两站，比你在郊区强多了。林夏点点头，跟着阿姨往上爬。楼梯间里堆着杂物，三楼转角有个旧婴儿车，车轱辘锈得转不动，四楼的窗台上摆着几盆多肉，叶子蔫蔫的，像是好久没浇水。爬到六楼时，林夏喘得厉害，手撑着膝盖歇了歇。

房东已经掏出钥匙开了门：喏，就是这儿。门推开的瞬间，一股潮味扑面而来。

客厅很小，有五六个平方，铺着浅色的地板，有些地方已经翘起来了，踩上去 吱呀吱呀

响。靠墙摆着一个破旧二手沙发，扶手上有个破洞，露出里面的海绵。就一个卧室，带个阳台，厨房和卫生间在外面，跟隔壁共用，但互不干扰。林夏走进卧室，墙面上有几块深色的印子，是前任租客贴海报留下的胶痕，怎么擦都擦不掉。

朝西的阳台装着推拉门，玻璃上有几道划痕，拉开门，阳台上摆着一个掉漆的晾衣架，风一吹，晃得厉害。这阳台下午晒，不过晚上凉快。还有啊，我给你说啊，这墙你可别敲，老房子墙薄，敲坏了要赔钱的。房东笑道 。林夏没说话，走到厨房看了看。水槽下面的管道在滴水，下面摆着一个红色的塑料桶，桶里已经接了小半桶水。这水槽有点漏，你凑合用，要修的话得加钱。

房东语气不容置疑，房租押一付三，一共一万二，你今天得交了，我好给你写收据。

林夏掏出手机，看着余额里的数字一点点减少，心里有点发空。

这是她跳槽后的第一笔大开销 —— 以前在郊区租单间，房租才三千，现在翻倍还多，就为了把通勤时间从两小时缩到四十分钟。她刚换的新媒体公司在市中心，节奏快得吓人，面试时主管就说：公司这儿不养闲人。她不敢赌，只能咬咬牙把房租交了。房东收了钱，写了张收据递给她，钥匙一串塞到她手里：有事微信找我，别老打电话，我忙。

说完转身就走，关门时 砰 的一声，震得墙上的灰都掉了点。林夏站在空房子里，透过窗户，看向远处，愣了好一会儿。行李箱还在门口，她蹲下来，拉开拉链，把妈妈织的旧围巾拿出来 —— 米白色的，有点起球，是去年冬天织的，妈妈说 市区风大，戴着暖和。她走到阳台，把围巾挂在晾衣架上，风从外面吹进来，围巾晃了晃，像是在跟她打招呼。接下来的一下午时间，林夏都在收拾。她带的东西不多，一个行李箱装衣服，一个背包塞洗漱用品，还有几本书和笔记本电脑。卧室里有张旧书桌，她擦灰时发现抽屉里有张书签，塑料的，印着老版的卡通图案，应该是前任租客落下的。

门口的鞋柜是上一任留下的，木质的，有点变形，她拉开最底层的抽屉，里面藏着半盒创可贴，包装都黄了，看日期已经过期半年了。凑合用吧。林夏叹了口气，把创可贴扔了，把自己的鞋子摆进去 —— 两双帆布鞋，一双运动鞋，都是穿了好几年的。

傍晚的时候，她想在床头钉个挂钩，挂围巾和包。特意选了墙角，想着这样不容易被房东发现。她从行李箱里翻出锤子和钉子，举起锤子往下敲，没敲准，钉子歪了，墙皮 簌簌 地掉下来，露出一个拳头大的洞。林夏心里一紧，怕把墙敲坏了，赶紧蹲下来看。刚要伸手去堵，一个东西从洞里掉出来，咚

地落在床垫上 —— 是个折成小方块的信封，牛皮纸的，边角有点发皱。她捡起来，指尖蹭到信封上的潮气，凉丝丝的。信封上用黑色水笔写着几个字：给后来住这的人，笔锋偏软，有几个字的墨点洇开了，像是写字的时候手在抖。林夏愣了愣，拆开信封。

里面是张普通的信纸，字迹和信封上的一样，有点潦草：如果你也在加班到凌晨三点，看到阳台晾着的衣服被风吹掉，别生气，捡起来晾好，明天会晴的。—— 苏晓苏晓？

林夏念了一遍这个名字，心里有点发暖。她抬头看向阳台，晾衣架上的围巾果然歪了，是早上挂的时候没挂稳，下午的风一吹，滑到了一边。而昨晚，她刚经历了一场通宵加班 —— 新公司的第一个项目，主管让她写推广方案，改了三版都不满意，她坐在原来的出租屋里，对着电脑屏幕到凌晨三点，眼皮都在打架。

今早打包行李时太急，围巾随手一挂，忘了理。这屋子好像知道我昨晚没睡好。

林夏捏着信纸，突然觉得鼻子有点酸。她起身走到阳台，把围巾重新挂好，风又吹过来，这次围巾稳稳地挂在架子上，没再晃。晚上，林夏煮了碗泡面，饿坏的她吃得很香。

厨房的水槽漏水，她找了个塑料盆接在下面，水 滴答滴答 地响，和泡面的 咕嘟

声混在一起。她端着泡面碗走到阳台，坐在台阶上吃，朝西的阳台傍晚晒不到太阳，有点凉，她裹了裹身上的外套。楼下的便利店亮着灯，暖黄色的，隔着几条街都能看到。

林夏想起信里的 加班到凌晨三点，突然觉得苏晓应该也是个在大城市打拼的人，跟她一样，会为了工作熬夜，会在出租屋里煮泡面，会注意到阳台晾着的衣服有没有被风吹掉。她把吃完的泡面碗刷干净，放回橱柜。

水槽里的水还在滴，她看着盆里的水一点点变多，心里突然不那么慌了 —— 原来在她之前，有个叫苏晓的姑娘，也在这屋子里，听着同样的滴水声，写了这样一封信。第二天早上，林夏六点半就起了。

一号线早高峰的地铁不好挤，她必须得提前出门。她穿好衣服，走到阳台拿围巾，看到晾衣架上的围巾安安稳稳的，心里松了口气。地铁里人挤人，林夏被夹在中间，手里攥着手机，看着屏幕上的工作群消息。主管又发了新的要求：方案里要加用户画像，中午之前给我。 她叹了口气，回复 好的，心里盘算着中午能不能挤出时间吃饭。

到公司时，才七点二十。办公室里已经有人了，是同部门的李姐，三十多岁，总是穿着精致的套装，看到林夏进来，抬头笑了笑：小林早啊，第一天上班别迟到，王主管对考勤很严。谢谢李姐，我记住了。林夏点点头，走到自己的工位前坐下。

电脑开机的时候，她摸了摸口袋，突然想起昨天那封信，还放在床头的抽屉里。她打开电脑，开始改方案。用户画像需要做调研，她翻出之前收集的数据，一点点整理，不知不觉就到了中午。同事们都去吃饭了，办公室里只剩下她一个人，键盘声 哒哒

地响。手机震了一下，是男友陈阳发来的消息：今晚一起吃饭？我好久没见你了。

林夏看着消息，心里有点愧疚。她换工作后，一直忙着收拾东西、熟悉工作，已经快一周没跟陈阳见面了。上次见面还是在她原来的出租屋，陈阳帮她打包行李，说 市区房租太贵，要不我们合租吧，她当时没敢答应 —— 陈阳在郊区的工厂上班，离市区远，她怕合租后两人都不方便。今晚可能要加班，改完方案才能走。林夏回复，等我忙完这阵，我们再约好不好？陈阳没再回复，只发了个 哦 的表情。

林夏看着那个表情，心里有点难受，但也没办法。新工作刚起步，她不敢松懈，怕自己做不好被辞退。下午，主管把林夏叫到办公室，拿着她改好的方案，眉头皱着：用户画像太笼统了，你得结合我们的产品特点来写，比如目标用户的年龄、职业、消费习惯，这些都要具体。对不起，王主管，我再改一版。

林夏低着头，心里有点委屈。她明明已经很努力了，却还是达不到要求。

明天早上九点前给我，别再出错了。主管的语气有点不耐烦，我们这个项目时间紧，耽误不起。林夏走出办公室，回到工位上，眼睛有点红。她深吸了口气，打开电脑，重新开始改方案。同事李姐走过来，递了颗糖给她：别往心里去，王主管就这样，对谁都严。我刚来时，方案改了五版才过。谢谢李姐。林夏接过糖，剥开放进嘴里，甜丝丝的，心里稍微舒服了点。晚上，办公室里的人都走光了，只剩下林夏。

窗外的天已经黑了，路灯亮起来，透过玻璃照在她的键盘上。她揉了揉发酸的眼睛，看了看时间，已经八点半了。手机又震了一下，还是陈阳：你到底要忙到什么时候？

我觉得你根本不在乎我。林夏看着消息，心里又委屈又生气。她不是不在乎，是真的没时间。她想回复，又不知道说什么，只能把手机调成静音，继续改方案。

一直到十点半，方案终于改完了。林夏把文件发给主管，伸了个懒腰，浑身都疼。

她收拾好东西，走出办公楼，夜晚的风有点凉，她裹紧了外套，往地铁站走。地铁里人不多，林夏找了个座位坐下，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

脑子里全是今天的事 —— 主管的批评、陈阳的不满、改了又改的方案，还有出租屋里那个叫苏晓的姑娘写的信。回到出租屋时，已经十一点多了。林夏打开门，屋里黑漆漆的，她摸黑开了灯，墙上的胶痕在灯光下格外明显。她走到床头，拉开抽屉，把昨天的信拿出来，又看了一遍。明天会晴的。林夏念了一遍这句话，心里稍微好受了点。她想起阳台的水槽还在漏水，走过去看了看，盆里的水已经满了，她把水倒掉，重新把盆放好。刚要转身，她又想起那个墙洞 —— 昨天只掉出来一封信，里面会不会还有别的？她蹲下来，伸手往洞里摸，指尖碰到了一个硬邦邦的东西，她赶紧拿出来，又是一个信封，和昨天的一样，也是牛皮纸的，上面写着 给后来住这的人。林夏拆开，里面的信纸比昨天的厚一点：如果你也觉得孤独，不想做饭，楼下的便利店有热包子，肉馅的比菜馅的好吃，凌晨两点也开门。别总吃泡面，对胃不好。—— 苏晓泡面？

林夏愣了愣，想起昨晚自己煮的泡面，还有今天中午没吃的饭。她摸了摸肚子，确实有点饿，楼下的便利店应该还开着。她换了双鞋，下楼去便利店。晚上的老小区很安静，只有路灯亮着，偶尔有几声狗叫。便利店就在小区门口，推门进去，暖黄色的灯光照在身上，很舒服。店员是个年轻的小伙子，正在整理货架，看到林夏进来，抬头笑了笑：要点什么？

一个肉包，谢谢。 林夏说。小伙子从蒸箱里拿出一个肉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