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默的手机在裤兜里震了第三下时，他正站在城南老宅的铁门前。

技术科的短信一条接一条：“头儿，老宅监控调出来了。”

“整夜门没开过。”

“但……院里有动静。”

他没回。

风衣扣子依旧系到顶，手指从裤兜抽出，沾了点晨露，在铁门锈迹上抹了抹。

门锁完好，铰链无撬痕。

他抬眼，院内枯树歪斜，枝干如指，首戳灰天。

门卫是个六十多岁的老头，蜷在门房里打盹，听见动静猛地睁眼。

“警察？”

“昨晚十点后，有人进过？”

“没。”

老头摇头，“这院子封了三年，钥匙在街道办锁着。

我守这儿，连只猫都没放进去。”

陈默点头，绕到侧墙。

砖缝爬满青苔，墙头碎玻璃反着冷光。

他蹲下，指尖划过墙根湿土——无鞋印，无拖痕。

可树下，吊着一具尸体。

尸体悬在半空，手腕被铁链穿过，链子另一头缠在树干裂口处。

裂口宽两指，木质外翻，像是从内部被硬生生撕开。

人头低垂，脸被长发遮住，衣衫完整，裤脚沾着院外才有的红泥。

老吴跟在后面，脸色比停尸房的瓷砖还白。

“死多久了？”

陈默问。

“初步看，超过六小时。”

老吴眯眼，“但……这悬挂方式不对。

铁链穿腕，关节没撕裂，肌肉松弛，像是——人死后再挂上去的。”

陈默不语，走近树干。

墙上刻着字，阴文，深约半厘米，水泥墙面干燥无脚架痕迹：**“骨肉相残，铁树穿心”**他盯着“心”字最后一笔，拖长，微微上翘，像一道指向树冠的箭头。

“和桥洞那起一样。”

老吴低声道，“工具一致，力道均匀，一笔到底。”

陈默没接话。

他蹲下，手指探向树根处的腐土。

泥土松软，有翻动的痕迹。

他一点点抠，指尖触到一小撮灰烬。

灰呈卷曲状，边缘发黑，中心残留金纹。

他小心捏起，放入证物袋。

“又是纸钱。”

老吴凑近看了看：“成分和桥洞那张一样，朱砂、黄纸、松香。

但……这灰是冷的。

没火源，没人烧过。”

陈默站起身，环视院子。

监控显示，昨晚十点至今日六点，院门未开，围墙无翻越痕迹。

尸体却出现在院中，悬于树上，墙刻字迹新鲜，灰烬无燃痕。

物理上，不可能。

他掏出手机，拨通技术科。

“把老宅周边所有私人摄像头调出来，重点查凌晨两点到三点。”

“头儿，这时间……查。”

电话挂断。

他抬头，正午阳光穿过枯枝，影子落在泥地。

树影的形状，像一个人弯腰，双手交叠，似在行礼。

他盯着看了三秒，移开视线。

“死者身份呢？”

“刚查到。”

老吴翻着平板，“张某，西十二岁，房产中介。

三天前把亲爹从老宅赶出去，老人现在在街边流浪。”

陈默眼神一动。

“为什么赶？”

“房子要拆迁，补偿款归儿子。

邻居说，老头跪着求他给口饭，他拿扫帚打人，骂‘你早该死了’。”

陈默沉默，走回尸体下方。

铁链从手腕穿过，未伤及骨骼，像是先脱臼再穿链。

他抬头看树干裂口——木质纤维向外翻卷，无斧凿痕迹，像是某种巨力从内部撑开。

他伸手摸了摸裂口内壁。

干燥，无血，无皮屑。

但指尖触到一丝黏腻。

他凑近看，裂口深处，有一道极细的暗红纹路，像是渗出的血，又像……涂抹的朱砂。

“老吴。”

“嗯？”

“切开死者手腕，看有没有防御伤。”

老吴皱眉：“人都死了，还挂树上了，防什么？”

“照做。”

法医没再问，戴上手套开始准备。

陈默退后几步，掏出张某的手机——从尸体裤兜搜出，开机密码是生日，轻易破解。

通话记录里，案发前夜二十三点西十七分，有一通打给父亲的电话，时长三十七秒。

他点开录音文件。

空白。

没有声音，没有杂音，只有三十七秒的静默。

他盯着屏幕，手指滑动，反复播放。

第三遍时，他听到了。

极轻微的，一声咳嗽。

来自电话那头。

老人的咳嗽。

录音功能开了，但声音被抹除了，只留下这一声，像是系统漏网。

他闭眼，回放那声咳嗽。

短促，干涩，带着肺部积痰的杂音。

他睁开眼，看向树影。

影子依旧弯腰，像在叩首。

他掏出证物袋，看着那撮灰烬。

桥洞案是“剪指偿债”，这起是“骨肉相残”。

两起案，同一灰烬，同一时间窗口，同一刻字方式。

不是模仿。

是延续。

他转身走向院墙，掏出手机，调出技术科刚发来的监控截图。

老宅对面便利店的摄像头拍到——凌晨两点零五分，一道人影穿长衫、戴瓜皮帽，提黑色行李箱，沿街走过。

帽檐压得极低，面部不可见。

行李箱拉链未合，露出一角红纸。

暗红底，金线纹。

和桥洞案里的一模一样。

陈默盯着画面，手指收紧。

人影走过时，路灯忽然熄灭两秒。

恢复后，人影己消失。

但便利店门前的积水倒影里，有一瞬——树影动了。

不是风吹。

是树影的“人形”，对着长衫人，缓缓低头。

他放大倒影，像素模糊，但姿态清晰。

行礼。

他关掉手机，走回树下。

老吴刚完成初步尸检。

“没有防御伤。”

老吴声音发紧，“手腕关节脱臼，但无挣扎痕迹。

喉咙有轻微压痕，像是被什么细绳勒过，但没致命。

死因初步判断是心搏停止，具体要回局里解剖。”

陈默点头。

“还有。”

老吴递过镊子，夹着一小片东西，“从死者口腔里找到的，卡在舌根。”

是一小片纸。

焦黄，边缘卷曲，印着半个“引”字。

和桥洞案的引路符，同款。

陈默接过证物袋，将灰烬和纸片并排放入。

老吴看着他：“头儿，这案子……不对劲。”

“怎么？”

“死人不会自己爬树，也不会自己烧纸。

可这灰，没人烧过。

这树，没人爬过。

这墙，没人刻过。”

陈默望着树影。

影子依旧弯腰。

他忽然蹲下，从树根处抓起一把土，翻了翻。

泥土中，埋着一枚生锈的铜钱。

他抠出来，擦去泥，看清上面的字：**地府通宝**他盯着那西个字，指尖摩挲边缘。

不是仿古工艺品。

是旧物。

极旧。

他抬头，看向老宅深处。

窗玻璃碎了一块，空洞如眼。

风穿过，带起一片枯叶，打着旋，落在尸体脚边。

叶脉上，有一道细线，像是被什么割过。

他蹲下，捡起叶子。

切口平整，如刀削。

他抬头，望向树冠。

枝干交错，阴影密布。

其中一根枯枝，尖端朝下，像一柄倒悬的刃。

他站起身，把铜钱放进证物袋。

老吴看着他：“接下来怎么办？”

陈默没回答。

他走到墙边，手指再次抚过“铁树穿心”的刻痕。

“心”字末笔，依旧指向树影。

他抬头。

阳光刺眼。

树影的“人形”微微晃动。

然后，缓缓抬起一只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