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臭扑面而来。

混杂着腐烂食物、劣质油脂、汗馊味和排泄物发酵的气息，浓烈得几乎凝成实质，狠狠撞进谢惊鸿的鼻腔。

她胃里一阵翻搅，强行压下呕吐的欲望。

涵洞出口外，是一条狭窄、泥泞不堪的沟渠。

浑浊的污水裹挟着各种秽物，缓慢流淌。

沟渠两侧，是歪歪扭扭、用破木板和烂油毡搭成的窝棚，密密麻麻，如同附骨之疽，紧贴着高耸冰冷的城墙根。

这里的光线比涵洞内好不了多少，只有零星几点昏黄的油灯，在污浊的空气中摇曳，投下幢幢鬼影。

人影晃动。

大多是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底层贫民。

有人佝偻着背，在污水中翻捡着漂浮的菜叶或碎布；有人蜷缩在窝棚阴影里，眼神空洞麻木；几个半大孩子追逐打闹，赤脚踩在泥泞里，溅起肮脏的水花。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绝望的沉寂，偶尔被几声压抑的咳嗽或低低的咒骂打破。

这就是鬼市的边缘，京城最底层的泥沼。

谢惊鸿扶着冰冷湿滑的沟渠石壁，将自己更深地缩进涵洞出口的阴影里。

湿透的囚衣碎片紧贴着皮肤，寒意刺骨，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

脸上涂抹的污泥混合着冰冷的雨水，黏腻难受。

她警惕地扫视着这片混乱之地。

安全？

不。

这里只是另一种形式的危险。

饥饿、疾病、无处不在的偷抢，甚至更黑暗的东西，都可能吞噬掉她这个突然闯入的“外来者”。

基础读心术，发动！

她再次尝试，将微弱的精神力像触角般小心翼翼探出。

范围依旧有限，只能捕捉到附近几尺内最强烈的情绪碎片。

‘……饿……好饿……’（蜷缩的老妇）‘……妈的，今天又白忙活……’（翻捡垃圾的汉子）‘……那巡街的狗过来了……快藏好……’（警惕的少年）‘……小娘子……细皮嫩肉的……’（不怀好意的目光扫过）最后一道带着淫邪意味的心声，让谢惊鸿瞬间绷紧了神经！

她猛地转头，锐利的目光像刀子般刺向斜对面一个窝棚的阴影。

一个穿着油腻短褂、敞着怀的干瘦男人，正斜倚在那里，浑浊的眼睛毫不掩饰地在她身上逡巡，尤其在束紧的胸前和沾满污泥却难掩纤细的腰肢处停留。

被盯上了！

谢惊鸿的心猛地一沉。

她现在的伪装，骗骗远处的人或许可以，但在这种老油条眼里，恐怕漏洞百出。

尤其是她身上那件被撕扯过的囚衣，虽然肮脏破烂，但质地和样式，与这里格格不入。

干瘦男人咧开嘴，露出一口黄牙，晃晃悠悠地朝她走了过来。

一股劣质酒气和汗臭混合的味道先一步飘了过来。

“哟，新来的？”

男人声音沙哑，带着黏腻的腔调，“瞧着面生啊？

落难了？

跟哥说说，哥‘照顾照顾’你？”

他刻意加重了“照顾”两个字，眼神更加露骨。

周围几个翻捡垃圾的人，麻木地看了一眼，又迅速低下头，仿佛什么都没看见。

在这里，弱肉强食是默认的规则。

谢惊鸿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

她现在虚弱不堪，别说反抗，连逃跑的力气都所剩无几。

硬拼是死路一条。

怎么办？

用读心术？

范围太近，对方恶念强烈，强行读取恐怕会瞬间耗尽她仅存的精神力，甚至可能被反噬！

男人的手，带着污垢和油腻，朝着她的肩膀抓来！

千钧一发！

“滚开！

癞皮狗！”

一个苍老却异常尖利的声音，像破锣般在旁边炸响！

一个黑影猛地从旁边一个更矮小的窝棚里窜了出来，动作快得不像老人。

他手里挥舞着一根前端烧焦、沾着不明污迹的木棍，劈头盖脸就朝那干瘦男人打去！

“哎哟！”

干瘦男人猝不及防，胳膊上挨了一下，吃痛地缩回手，怒骂道：“老不死的！

你找死！”

“找死的是你！”

老乞丐挡在谢惊鸿身前，虽然佝偻着背，衣衫比谢惊鸿更破烂，脸上沟壑纵横，糊满黑泥，但一双眼睛在昏暗中却亮得惊人，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凶狠。

“没看见这是老子新收的‘货’？

敢动老子的东西，信不信老子把你那二两肉剁了喂沟里的耗子？！”

他的声音嘶哑却极具穿透力，带着一股亡命徒般的戾气。

那干瘦男人似乎认得他，也忌惮他手里的棍子和那股不要命的疯劲，捂着胳膊，眼神惊疑不定地在老乞丐和谢惊鸿身上扫了几个来回，最终啐了一口浓痰在地上。

“呸！

晦气！

一个老疯子，一个半死不活的雏儿！”

他骂骂咧咧地退回了阴影里，但那双不怀好意的眼睛，依旧像毒蛇一样盯着这边。

老乞丐这才转过身，浑浊却锐利的眼睛上下打量着谢惊鸿，像在审视一件货物。

那目光让谢惊鸿很不舒服，但比起刚才的危机，这至少暂时安全。

“小子，” 老乞丐开口，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种市侩的精明，“看你这样子，刚从‘里面’爬出来的？”

他朝刑场方向努了努嘴，又瞥了一眼她身上残留的囚衣痕迹。

“惹上大麻烦了？”

谢惊鸿心头一凛，没说话，只是警惕地看着他。

这老乞丐，眼力毒得很。

“嘿，不说话？”

老乞丐咧开没剩几颗牙的嘴，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不说话就对了。

这鬼地方，话多死得快。”

他用棍子指了指自己那个低矮、散发着霉味的窝棚，“想活命，就跟我来。

算你走运，老子今天心情好，缺个‘搭手’的。”

搭手？

什么意思？

谢惊鸿心中疑虑重重。

这老乞丐救她，绝非善心。

但眼下，她别无选择。

留在这里，要么冻死饿死，要么被刚才那种人渣拖走。

跟着这个神秘的老乞丐，至少暂时有个容身之处，还能观察。

她沉默地点了点头，动作因为寒冷和虚弱而有些僵硬。

老乞丐似乎很满意她的“识相”，转身，佝偻着背，像只老猿猴一样，灵活地钻进了他那低矮的窝棚。

谢惊鸿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胃和浑身的疼痛，也弯腰跟了进去。

窝棚里比外面更暗，更臭。

空间狭小得仅能容两人勉强转身。

地上铺着些发霉的稻草和破布。

角落里堆着些看不清是什么的破烂杂物。

唯一的光源，是棚顶破洞透进来的一点惨淡天光。

老乞丐一屁股坐在稻草上，指了指对面一小块空地：“坐。”

谢惊鸿依言坐下，冰冷的湿气立刻从地面透上来。

她抱着膝盖，尽量缩成一团，保存体温，同时警惕地观察着对方。

老乞丐没再看她，反而从怀里摸索着，掏出一个脏得看不出原色的布包，小心翼翼地打开。

里面是半块硬得像石头、长着可疑绿毛的杂粮饼子。

他掰下指甲盖大小的一点点，极其珍惜地放进嘴里，用仅剩的几颗牙费力地磨着，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饥饿感，像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攥紧了谢惊鸿的胃。

她移开目光，强迫自己不去看那点食物。

“小子，” 老乞丐咽下那点饼渣，满足地咂咂嘴，浑浊的眼睛在昏暗中闪着光，“知道老子为啥救你吗？”

谢惊鸿摇头。

“因为你身上，” 老乞丐凑近了些，压低了声音，带着一种神秘兮兮的腔调，“有‘味儿’。”

味儿？

谢惊鸿皱眉。

是泥水的臭味？

还是血腥味？

“不是那个！”

老乞丐似乎看穿了她的想法，摆摆手，眼神变得有些飘忽，甚至带着一丝……敬畏？

“是……‘那边’的味儿。”

他伸出枯瘦的手指，指了指地下，又指了指天空，表情变得有些神经质，“冷飕飕的，带着哭嚎……跟老子当年在战场上，死人堆里闻到的……一模一样！”

谢惊鸿的心脏猛地一跳！

噬魂镯！

是它吸收怨念后残留的气息？

还是她使用能力时泄露的波动？

这老乞丐……能感觉到？

警告：检测到高感知个体！

建议宿主谨慎！

冰冷的系统提示音适时响起，印证了她的猜测。

这老乞丐，不简单！

“嘿嘿……” 老乞丐又神经质地笑了起来，露出黑洞洞的牙床，“老子就知道！

老子这鼻子，灵着呢！

当年要不是靠这鼻子闻出地雷味儿，早他妈炸成灰了！”

他拍了拍自己的鼻子，一脸得意，随即又凑得更近，声音压得极低，带着蛊惑，“小子，想活命，想报仇，光躲着可不行。

你得有‘家伙’。”

家伙？

武器？

“老子看你顺眼，” 老乞丐浑浊的眼睛里闪烁着市侩和疯狂交织的光芒，“给你指条明路。

城西‘哑铁匠’，知道不？

他那铺子后头，藏着好东西。

一般人，可摸不着门路。”

哑铁匠？

藏好东西？

谢惊鸿心中疑窦更深。

这老乞丐的话，几分真？

几分假？

是陷阱？

还是……真的线索？

“不过嘛……” 老乞丐话锋一转，搓了搓枯瘦的手指，露出一个市侩的笑容，“这消息，可不是白给的。

老子救你一命，又给你指路，你总得……表示表示？”

果然。

谢惊鸿心中冷笑。

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

“我没钱。”

她开口，声音嘶哑干涩，像砂纸摩擦。

“钱？”

老乞丐嗤笑一声，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这鬼地方，钱顶个屁用！

老子要的是‘那个’！”

他枯瘦的手指，猛地指向谢惊鸿左手手腕被污泥覆盖的地方——正是噬魂镯所在！

“你手腕子上那东西，” 老乞丐的眼睛死死盯着那里，贪婪的光芒几乎要溢出来，“隔着泥巴，老子都闻着香！

给老子摸摸！

就摸一下！”

谢惊鸿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

他不仅感觉到了气息，还知道具体位置？！

警告！

检测到强烈觊觎意念！

系统安全受到威胁！

噬魂镯猛地传来一阵灼烫！

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强烈！

仿佛在发出愤怒的警告！

不行！

绝对不行！

谢惊鸿猛地将左手缩进怀里，身体瞬间绷紧，像一张拉满的弓，眼神锐利如刀，死死盯住老乞丐！

一股冰冷的杀意，不受控制地从她身上弥漫开来。

窝棚里本就稀薄的空气，仿佛瞬间冻结。

老乞丐被她突如其来的反应和那股实质般的寒意惊得一愣，随即眼中贪婪更盛，甚至带上了一丝兴奋的疯狂：“对！

对！

就是这个味儿！

更浓了！

好东西！

绝对是好东西！”

他竟不怕，反而更兴奋地往前凑！

就在这剑拔弩张、一触即发之际——叮！

触发紧急任务：逃离窥伺！

任务目标：摆脱当前高感知个体的纠缠，确保系统安全。

任务时限：一刻钟。

失败惩罚：系统能量强制抽取50%（可能导致宿主昏迷或死亡）。

冰冷的系统提示，带着前所未有的急迫感，在谢惊鸿脑中炸响！

一刻钟！

必须离开！

谢惊鸿脑中念头飞转。

硬拼？

毫无胜算！

虚与委蛇？

这老疯子根本不可控！

唯一的办法……她目光飞快扫过窝棚低矮的入口，又瞥了一眼老乞丐身后那个堆满破烂的角落。

一个极其冒险的计划瞬间成型。

“好……” 她嘶哑地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像是恐惧妥协，“给你……看……”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将缩在怀里的左手往外挪动，仿佛万分不舍。

目光低垂，避开老乞丐那灼热贪婪的视线。

老乞丐的呼吸瞬间粗重起来，眼睛瞪得溜圆，全部注意力都死死钉在她慢慢伸出的手腕上，身体不由自主地前倾。

就是现在！

谢惊鸿眼中寒光一闪！

右手猛地抓起地上散落的一块带着棱角的碎瓦片，用尽全身力气，狠狠砸向老乞丐身后那堆破烂！

哗啦——！

刺耳的碎裂声在狭小的空间里骤然炸响！

破陶罐、烂木片被砸得西处飞溅！

“什么东西？！”

老乞丐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响惊得浑身一哆嗦，本能地扭头朝身后看去！

机会！

谢惊鸿像一只蓄势己久的猎豹，身体爆发出最后的力量，猛地从地上弹起！

根本不顾窝棚低矮的顶棚，用肩膀狠狠撞开那破旧的油毡门帘，连滚带爬地冲了出去！

“小兔崽子！

敢耍老子！”

身后传来老乞丐暴怒的嘶吼和掀翻窝棚的动静！

谢惊鸿头也不回，一头扎进沟渠旁混乱的人流和窝棚的阴影里！

冰冷的泥水再次溅起，她跌跌撞撞，拼命朝着与来时涵洞相反的方向——鬼市更深处、更混乱的腹地——狂奔而去！

手腕上，噬魂镯的灼热感如同烧红的烙铁，伴随着系统冰冷的倒计时提示，疯狂地敲打着她的神经。

倒计时：十二分三十七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