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在一个应该很阳光明媚的环境里长大的——至少表面上是这样。

小镇的天空总是很蓝，阳光慷慨地洒在每个角落，学校的操场很大，教室的窗户总是敞开着，让风自由地穿梭。

按理说，这样的环境应该养育出自信大方的孩子。

但是偏偏巧了，我却很自卑，自卑到骨子里的那种。

这种自卑不是突然降临的，而是一点一点渗进骨子里的。

像墙角渗水，开始时只是一小片潮湿，日积月累，终于蔓延成无法忽视的污渍。

我仍然记得小学三年级的那块橡皮。

那是一块粉色的、带着草莓香味的橡皮，属于坐在我前面的那个扎着羊角辫的女孩。

我做数学题时写错了一个数字，小心翼翼地戳了戳她的后背。

“能借我一下橡皮吗？”

我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她转过头，眉头皱得很紧，像是被我打扰了一件多么重要的事。

什么也没说，她抓起那块草莓橡皮，首接扔到了我的桌上——或者说是砸更准确一些。

橡皮弹了一下，落在地上，滚到了教室的角落。

那一刻，我感觉全班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火辣辣的。

我默默地捡起橡皮，用完后又默默地放回她的桌角。

从那以后，首到小学毕业，我再也没有和她说过一句话。

每次需要借东西，我都会转向另一边，哪怕那边坐的是全班最凶的男生。

我还是一个特别偏执的人。

小时候，班里六十几个人分成八个小组，每个小组有一个小组长。

那么小的我们，却己经无师自通地学会了“贿赂”这个词的含义。

如果你和小组长玩得好，就可以不用背书、不用背课文。

如果你有什么好吃的分给小组长，你的作业可能会被批改得特别快。

那时候我成绩特别差，但却特别爱上学。

学校的大门是老师统一开关的——中午放学关掉，下午上课前再打开。

我家离学校很远，所以每次中午吃完饭，就急急忙忙地跑到学校门口守着，等大门一开，第一个冲进教室抄作业。

有一个中午，太阳特别毒辣。

小小的我扒在大铁门上，像只被晒蔫了的小动物。

妈妈骑车路过，看到了那个可怜巴巴的我，破天荒地给了我一元钱。

我兴冲冲地拿着那一元钱，跑到学校旁边的小卖部，买了十根大冰棒。

那种冰棒很便宜，一毛钱一根，甜得发腻，但在那个炎热的午后，它们就像是全世界最珍贵的宝藏。

我刚买完冰棒出来，学校大门就开了。

小组长看到我手里的冰棒，眼睛亮了一下，站在我面前不动了。

但我没有像其他同学那样，舔着脸递给他一根。

我只是紧紧攥着那十根冰棒，仿佛握着什么绝世珍宝。

结果下午语文课，小组长就告状说我没有背课文。

老师用他颇有威严的声音罚我去后面站着。

那一刻，我感觉全班的目光又一次聚焦在我身上，但这次不是火辣辣的，而是冰冷的，带着看笑话的意味。

站在教室后面，闻着垃圾桶发出的阵阵酸臭味，我好难过。

但更多的是一种固执的不解：我明明背过课文了，我为什么要把我的冰棒分给他吃？

终于，在课上到一半的时候，我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不是小声啜泣，而是撕心裂肺的哭喊，吵得他们都没办法继续上课。

老师用嫌弃又鄙夷的语气说：“XXX同学，就算你背过课文了，我给你道歉好吧，你过来坐下吧。”

停顿了一下，他又补充道：“下课后，把你的桌子搬到最后面去。”

从此，我开始了一个全新的小学生涯。

每天一个人守着那个脏兮兮的垃圾桶，其他课我就选择性地打打瞌睡，抠抠指甲。

但语文课的时候，我一定会高高地抬起头，用我稚嫩的方式表示：我不怕，我不会屈服。

在被同学们孤立的三年里，慢慢地，我就变成了一个特别自卑、特别执拗的人。

就像一棵长歪了的小树，再怎么沐浴阳光，也只能朝着一个扭曲的方向生长。

后来上初中了，我因为学习成绩不行，被分到了一个差班里。

结果一堆差的里面，我居然成了一个还算不是很差的人。

就像在一筐烂苹果里，我勉强算是一个只有几个斑点的苹果。

各种狗屎运接踵而至，我稀里糊涂地就顺利升上了高中。

但骨子里的自卑从未离开过我。

它像影子一样跟着我，在每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里提醒我：你不配拥有太多美好。

那些太好的东西——太好的成绩、太好的朋友、太好的机会——都不属于我。

有时候我会想，如果那天我分给了小组长一根冰棒，我的人生会不会不一样？

但人生没有如果，就像那块草莓橡皮，一旦被扔出去，就再也回不到原来的位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