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里只剩下林小凡一个人，还有那个巨大行李箱留下的无形视觉残影，以及空气中若有似无的、属于星野雨的那种甜丝丝的香气——大概是某种昂贵洗发水或者护肤品的气味，跟他这个充斥着泡面味和电子产品塑料味的空间格格不入。

他像个失去指令的机器人，僵在沙发前，一时间不知道该做什么。

耳朵却不受控制地高度戒备，捕捉着卧室里的一切动静。细碎的、布料摩擦的声音，拉链开合的轻响，还有……哼歌声？断断续续的、调子有点奇怪的日文歌，透露着声音主人似乎放松了不少的心情。

她倒是一点都不见外了啊？林小凡内心吐槽，刚才那副快要哭出来的无助样子呢？这么快就适应了？该说不愧是能一个人迷路到异国他乡小镇上的狠人吗？神经也太粗了点吧！

不过，吐槽归吐槽，听到她似乎没那么紧张了，林小凡自己心里那根绷紧的弦，也莫名其妙地松弛了一点点。

至少不用担心她下一秒又眼泪汪汪地问“怎么办”了。

但这份松弛没持续几秒，就被新的、更巨大的尴尬和紧张取代了。

“咔哒。”

卧室门被从里面打开。

林小凡像是被按了开关，瞬间站直，目光下意识地瞟过去，又强迫自己移开，假装在研究天花板上老旧的灯管是不是该换了。

星野雨从门后探出身来。她已经换下了那身华丽繁复的哥特洛丽塔裙，身上套着林小凡给的那件宽大的灰色T恤。T恤下摆长及她的大腿中部，印着的像素风怪兽头像因为布料被撑起而显得有些变形。下面穿着那条运动短裤，裤腰对她来说显然太松了，她用一只手有些别扭地揪着裤头，防止它掉下去。

她那头白色的卷发似乎重新梳理过，柔顺地披在肩上。脸上还带着刚卸完妆（如果她之前有化妆的话）或者只是被热气熏染出的淡淡红晕，眼睛看起来湿漉漉的，比之前少了几分精致雕琢的距离感，多了几分居家的柔软。

她怀里抱着叠得还算整齐的Lo裙和内搭，另一只手拿着那条崭新却俗气的大红牡丹毛巾和牙刷，光着脚丫踩在地板上，小声问：“林小凡…さん？お風呂…は？”（林小凡先生？浴室…在哪里？）

洗澡！

这两个字像两颗炸弹，在林小凡脑海里轰然炸响。

对哦！还要洗澡！这是正常流程！人家坐错飞机又坐错车折腾了一天，一身汗，肯定要洗澡啊！

但……但……在他家洗澡？！

林小凡的视线不受控制地飘向她光洁的小腿和踩在略显灰尘地板上的白净脚丫，然后又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缩回来，心跳骤然加速，喉咙有点发干。

“浴、浴室？”他舌头有点打结，伸手指了指卫生间的方向，“就、就那边那个门就是。”

“ありがとう。”（谢谢。）星野雨顺着他指的方向看了看，点了点头，然后抱着她的东西，趿拉上她自已那双毛绒拖鞋，小心翼翼地朝着卫生间走去。

林小凡像个木头人一样站在原地，听着她打开卫生间门，走进去，然后……

“咔。”

是门锁轻轻落下的声音。

虽然极其轻微，但在突然安静下来的客厅里，听得格外清晰。

林小凡：“……” 好吧，防人之心不可无，做得对！非常对！他举双手赞成！但为什么心里还是有一点点……极其微小的、可以忽略不计的……受挫感？呸！林小凡你在期待什么啊混蛋！你是个高尚的、纯粹的、脱离了低级趣味的硬核宅男！

他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脸颊，试图让混乱的大脑清醒过来。

卫生间里传来窸窸窣窣放置东西的声音，然后是……哗——

水龙头被打开的水流声！

林小凡浑身一僵，感觉那水流不是冲在洗手池里，而是直接冲进了他的天灵盖，让他从头到脚一个激灵。

开始了！真的要开始洗澡了！

冷静！林小凡！冷静下来！他深吸一口气，试图运用多年游戏生涯锻炼出的强大意志力来控制局面。

这没什么大不了的！不就是家里有个女孩子在洗澡吗？很正常！非常正常！你看那些动漫里，这种剧情不也经常……停！不能再想动漫了！二次元和三次元有壁啊！厚到能防核弹的那种！

他强迫自己走到沙发边，再次坐下，试图找个舒服点的姿势，假装自己很淡定。但老旧的沙发在他不安的扭动下发出更加痛苦的呻吟。

水声还在持续。不是淋浴，听起来像是在接水？或者调试水温？

他的想象力开始不受控制地狂奔。

不行！得找点事情做！分散注意力！

他猛地抓起茶几上的手机，解锁屏幕。平时能瞬间吸引他全部注意力的游戏和小说，此刻却变得索然无味。他手指胡乱地划拉着屏幕，根本不知道自已想点什么。

对了！外卖！还没点外卖！

他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立刻点开了黄色软件。平时闭着眼睛都能操作的流程，此刻却显得异常艰难。

吃啥？她喜欢吃啥？日料？这破小镇哪有正经日料？寿司倒是有几家，但都是那种快餐式的，能入得了东京大小姐的眼吗？而且贵得要死，他平时可不舍得点。

中餐？炒菜？她好像对泡面接受度挺高……要不……再点个炒饭？加个青椒肉丝？会不会太油腻了？

他盯着屏幕上琳琅满目的店铺，第一次觉得点外卖是如此艰难的一项抉择。

就在他纠结是点那家招牌卤肉饭还是尝试一下新开的黄焖鸡米饭时——

哗啦啦啦！！！

一阵清晰无比、水量充沛的淋浴声穿透卫生间的门板，无比坚定地传进了他的耳朵里！

调试结束了！正式开始了！

林小凡的手指瞬间僵在半空，手机屏幕上的黄焖鸡图片变得模糊不清。

那水声仿佛带着温度，氤氲出想象中的蒸汽，弥漫在整个客厅，让他感觉周围的空气都变得粘稠和湿热起来。

他的大脑非常不配合地开始自动生成一些模糊的、基于各类动漫游戏场景的、但主角换成了门外那位地雷妹的……画面。

停——！！！

林小凡在内心发出土拨鼠般的尖叫，手动强制清空大脑缓存！

他是个宅男！一个心里只有代码、副本、老婆（纸片人）的硬核宅男！三次元的异性，尤其是正在一墙之隔洗澡的异性，对他来说只是麻烦的、不可理解的、会严重影响他拔剑速度的生物！

他试图背诵圆周率：“3.1415926535897932384626433832795028841971693993751058209749445923078164062862089986280348253421170679……”

背到小数点后五十位，水声好像小了一点？不对，好像是换了种模式？变成了密集的水珠拍打地面的声音？

他的思维又忍不住飘了……她的头发被打湿的样子……白色的卷发粘在脖颈和脸颊上……

啊啊啊！不行！换一个！

他试图回忆最近一次副本攻坚战的详细攻略：“BOSS第一阶段，P1，注意躲开地上的红圈，远程DPS站到8码分散，治疗注意刷坦克的血，尤其是那个致死打击要提前给盾……”

妈的，平时烂熟于心的攻略，现在想起来怎么全是马赛克？红圈？水圈？刷血？流水？

这破脑子没法要了！

林小凡绝望地把脸埋进膝盖上的抱枕里，发出沉闷的哀嚎。这比他连续开荒副本24小时还要精神疲惫！这简直就是酷刑！

水声持续着，仿佛永无止境。

原来女孩子洗澡要这么久的吗？他平时冲个战斗澡，五分钟搞定全部流程包括刷牙！这都过去快十分钟了吧？她是在里面泡澡吗？不对，他家没有浴缸，只有淋浴。那是在干嘛？精细打磨吗？

他忍不住抬起头，目光幽怨地瞪向卫生间那扇紧闭的门。那扇门此刻在他眼里，仿佛成了连接未知世界的神秘大门，里面充满了不可控的危险诱惑。

水声忽然停了。

林小凡一愣，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结束了？

紧接着，传来一阵窸窣声，像是毛巾摩擦身体的声音。

他的脸瞬间爆红，刚抬起来的头又猛地砸回了抱枕里。非礼勿听！非礼勿听！阿弥陀佛！无量天尊！上帝保佑！

他在心里把能想到的神佛都念叨了一遍。

然后，是吹风机的声音响了起来。嗡嗡嗡——噪音很大，是他那个花了五十块钱在网上买的、风力强劲但噪音堪比拖拉机的廉价吹风机。

她居然找到吹风机了？还用了？看来是打算把头发吹干。

嗯，挺好，懂得保养，不然容易头痛。林小凡的思维又开始发散，听说很多女孩子都很宝贝自己的头发，护理流程一大堆，用的都是贵得要死的进口货……他那瓶二十块钱一大桶的洗发水沐浴露二合一，她刚才用了没？会不会嫌弃？估计嫌弃了吧，都没听见她惊呼或者打喷嚏什么的，大概是忍着用的……

吹风机的声音嗡嗡作响，盖过了其他细微的声响，反而让林小凡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了一点。这种纯粹的、不带任何暧昧色彩的噪音，更像是一种白噪音，让他混乱的大脑终于得以喘息。

他维持着把脸埋进抱枕的姿势，一动不动，像一只试图把头埋进沙子的鸵鸟。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五分钟，也许十分钟，吹风机的声音终于停了。

世界重归寂静。

然后，是轻微的脚步声，以及——

“咔哒。”

卫生间的门锁被从里面打开的声音。

林小凡的心脏猛地一跳，瞬间从沙发上弹了起来，站得笔直，目光死死盯着电视黑屏里反射出的自已扭曲的影子，表情僵硬得像要去参加葬礼。

卫生间的门被拉开了一条缝，温热的水汽率先涌了出来，带着一股浓郁的、混合了他那廉价二合一沐浴露和星野雨自身淡淡体香的奇怪味道，不难闻，但很陌生，强烈地宣告着另一个人的存在。

星野雨从门后走了出来。

她身上依旧穿着那身oversize的T恤短裤，头发已经吹得半干，白色的发丝蓬松地散着，发尾还有些湿润，贴在她光滑的脖颈和锁骨上。脸颊被热气蒸得红扑扑的，像熟透的水蜜桃，蓝色的眼睛也像是被水洗过一样，清澈透亮，带着一丝洗完澡后的慵懒和放松。

她看到像根电线杆一样杵在客厅中央的林小凡，明显愣了一下，眨了眨眼睛。

林小凡也僵硬地看着她，大脑一片空白，之前准备好的、诸如“洗好了？水温还行吗？”之类的客套话全忘到了九霄云外。他的视线下意识地往下瞟了一眼——她光着的脚丫踩在地板上，留下一个小小的、湿润的脚印。

“あの…”星野雨似乎被他直勾勾的眼神看得有点不自在，下意识地用手拢了一下胸前的T恤领口——这个动作让林小凡瞬间回神，猛地转开视线，脸颊温度飙升。

“我、我去洗！”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大得吓了自已一跳，然后同手同脚、步伐僵硬地、目不斜视地冲向卫生间，活像后面有丧尸在追。

经过星野雨身边时，他带起一阵风，还能闻到那股浓郁又陌生的香气。

他砰地一声冲进卫生间，反手就把门关上了，甚至还下意识地……把门给锁了。

背靠着冰冷的瓷砖门板，林小凡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心脏咚咚咚地敲着鼓，感觉快要从胸腔里跳出来了。

卫生间里弥漫着尚未散去的水蒸气，暖烘烘的，镜子上蒙着一层白雾，洗手台上摆放着星野雨那些他不认识的、包装精致的瓶瓶罐罐，空气中那股混合的香气更加浓郁。

一切都鲜明地提醒着他，刚才有一个女孩子，在这里面，洗了澡。

林小凡的目光扫过挂在一旁的、那条明显被使用过的大红牡丹毛巾，又看了看淋浴间地面残留的未干水迹，感觉刚刚平复一点的血液又轰地一下全涌上了头顶。

他痛苦地闭上眼，用手捶了捶自已的额头。

林小凡，你完了。

你硬核宅男的人设，崩得连渣都不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