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厢内的寂静持续蔓延，像一层无形的膜，将两人包裹其中。窗外流动的霓虹灯光勾勒出顾夜宸冷硬侧脸的轮廓，他闭着眼，长睫在眼下投出小片阴影，呼吸平稳，仿佛已然入睡，将刚才酒会上的那场风波彻底隔绝在外。

林薇却无法平静。

她的指尖无意识地蜷缩，裙摆上那几点早已干涸、只留下淡淡印记的酒渍，仿佛还带着灼人的温度，烫得她坐立难安。鼻尖似乎还萦绕着红酒醇厚又涩然的气息，与他身上那冷冽的雪松香诡异地交织在一起，不断提醒着方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

他挡在她身前的背影，他手臂上迅速洇开的污渍，他冰冷骇人的怒气，以及他换好衣服后仿佛无事发生般的漠然……这些画面在她脑海里反复切割、碰撞，拼凑不出一个完整的逻辑。

这绝不仅仅是“份内之事”。没有哪个雇主会为了维护一个“工具”的体面，在如此重要的场合让自己陷入那般狼狈的境地，甚至不惜当场发作，得罪重要的供应商家属。

那……是为什么？

是因为赵倩的举动冒犯了他绝对的权威和秩序感？还是因为……别的？

她偷偷侧过头，目光小心翼翼地描摹着他沉睡（或许是假寐）的容颜。褪去了清醒时那迫人的凌厉，此刻的他，五官依旧俊美得惊人，却奇异地少了几分攻击性，甚至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她的心跳，没来由地漏跳了一拍。一种陌生的、细密的情绪，如同藤蔓般悄悄缠绕上心尖。

她迅速转回头，看向窗外，试图用冰冷的玻璃温度冷却自己发烫的脸颊。

不能再想了。林薇。她对自己说。无论原因是什么，都与你无关。保持距离，完成合约，这才是你该做的。

车子终于驶入地下车库。

电梯上行，狭小的空间里，沉默变得更加令人窒息。

“叮”的一声，电梯到达。顾夜宸率先走了出去，没有回头。

林薇跟在他身后，看着他挺拔冷漠的背影，那句堵在喉咙口的“谢谢”终究还是没有说出来。她觉得，他或许并不需要，甚至不屑于她的感谢。

他径直走向主卧，却在握住门把手时，脚步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但没有回头，也没有停留，开门，进去，关门。一系列动作流畅而决绝，将她再次隔绝在他的世界之外。

林薇站在空旷的客厅里，听着那一声轻微的落锁声，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刺了一下，细微却清晰。

她默默回到次卧，脱下那身沾染了酒会气息的套裙，仔细挂好。洗了个热水澡，试图冲散一身的疲惫和混乱的思绪。

躺在床上，却依旧毫无睡意。手机屏幕安静地黑暗着，没有任何消息。那个名为“G”的联系人，再也没有发来任何指令。

这一夜，她睡得极不安稳，梦里光怪陆离，一会儿是赵倩那张嫉恨扭曲的脸和泼来的红酒，一会儿是顾夜宸挡在她身前冰冷的背影，一会儿又是他闭目养神时那略显疲惫的侧颜。

第二天，她醒得比平时更早一些。窗外天光微亮，公寓里静得落针可闻。

她轻手轻脚地走出房间，意料之中地发现，主卧的门依旧紧闭。

经过昨晚，那种无所适从的尴尬感似乎更浓了。她站在客厅中央，有些茫然。道谢显得多余，询问显得逾越，沉默却又让她心绪难平。

鬼使神差地，她的脚步移向了厨房。

冰箱里还有她之前买的食材。她拿出鸡蛋、吐司、牛奶，又找到一些新鲜的水果。

或许……做一份早餐？

这个念头冒出来，她自己都吓了一跳。这明显超出了“互不干涉”的协议范围，甚至带着一丝讨好的意味。

但她很快给自己找到了理由：昨晚他毕竟算是帮了她，虽然方式令人压力山大。而且，作为住在同一个屋檐下的“室友”，偶尔准备一份早餐，似乎……也说得过去？总比一直这样冰冷尴尬下去要好。

更重要的是，那种想要做点什么、打破这种令人窒息的局面的冲动，压制了她理智的警告。

她系上围裙，开始笨拙地操作起来。煎蛋，烤吐司，热牛奶，切水果。厨房里渐渐弥漫开食物温暖朴实的香气，驱散了一些这里的冰冷感。

她做得很专心，甚至没注意到主卧的门什么时候开了。

顾夜宸穿着简单的黑色家居服，头发还有些微湿，似乎是刚洗完澡。他走到厨房门口，看着里面那个正背对着他、手忙脚乱守着煎锅的纤细身影，脚步顿住了。

他的目光扫过料理台上摆好的餐盘和杯子，又落在她微微汗湿的额角和那件可笑的卡通围裙上，深邃的眼眸里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诧异。

林薇刚好转身想拿盘子，一眼就看到了站在门口的他，吓得手里的锅铲差点掉地上。

“顾……顾先生，早。”她有些结巴，脸上腾地一下烧了起来，像是做坏事被当场抓包，“我……我刚好做了早餐，您……要一起吃一点吗？”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底气不足。

顾夜宸没有立刻回答。他的视线从她泛红的脸颊，移到料理台上那份看起来还算像样的早餐，沉默了几秒。

那几秒钟，对林薇来说漫长得像一个世纪。她几乎已经预见到了他冷淡的拒绝，或者更糟，带着讥讽的质疑。

然而，他只是极轻微地蹙了一下眉，然后淡淡地“嗯”了一声，算是同意了。

他居然……同意了？

林薇愣在原地，一时没反应过来。

顾夜宸已经绕过她，自顾自地打开冰箱拿了瓶水，然后走到餐厅，在他常坐的那个位置坐了下来。整个过程自然得仿佛这只是再平常不过的一个早晨。

林薇赶紧把煎蛋和吐司装盘，连同牛奶和水果一起端过去，摆在他面前。然后自己端了另一份，在他斜对面的位置坐下，紧张得几乎不敢呼吸。

餐厅里安静得出奇，只有细微的餐具碰撞声。

顾夜宸吃东西的动作极其优雅，慢条斯理，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他先是看了一眼那份煎得边缘微焦的太阳蛋，然后用刀叉切下一小块，送入口中，咀嚼，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变化。

林薇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像是等待审判的犯人。她的厨艺只是家常水平，肯定入不了他这种人的眼。

然而，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安静地、一口接一口地吃着。虽然速度不快，但他确实把她准备的那份早餐都吃完了。

吃完最后一口吐司，他拿起餐巾擦了擦嘴角，目光终于抬起来，落在对面几乎没怎么动食物的林薇身上。

他的视线在她紧张的脸上停顿了一瞬，然后移开，落在她放在手边的手机上。昨晚酒会上，她就是用这部手机快速查阅了布莱克先生的资料。

“你的电脑，”他忽然开口，声音因为清晨而带着一丝微哑，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什么配置？”

“啊？”林薇再次愣住，完全跟不上他跳跃的思维。怎么又从早餐跳到电脑配置了？

“……就是普通的轻薄本，i5处理器，8G内存。”她老实地回答，心里更加疑惑。他问这个干嘛？难道嫌弃她的电脑太破，放在公寓里影响格调？

顾夜宸听完，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极轻微地颔首，表示知道了。然后他站起身，依旧是那句：“走了。”

没有评价早餐，没有解释为什么问电脑，就像只是随口一提。

他走向玄关，换鞋，拿外套，开门，离开。一系列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直到公寓门关上的声音传来，林薇才缓缓松了一口气，像是打了一场硬仗，后背竟然出了一层薄汗。

她看着对面空荡荡的座位，和他面前那个吃得干干净净的盘子，心里那种怪异的感觉又涌了上来。

他吃了她做的早餐。虽然没评价，但吃完了。

他还问了她电脑的配置。

这两件事，和他平日里那种极端冷漠、惜字如金的作风相比，简直像是系统出了bug。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她低头，看着自己盘子里几乎没动的食物，忽然没了胃口。

收拾好碗碟，清洗干净厨房，确保一切恢复原样后，她回到次卧，目光再次落在那台旧笔记本电脑上。

想起他刚才那个关于配置的问题，她鬼使神差地打开了电脑，连接网络，下意识地查看了一下邮箱和常用的编程论坛。

一切如常。

她自嘲地笑了笑，觉得自己真是想多了。他那样的人，怎么可能关心她的电脑配置？

或许，他只是习惯了掌控一切，包括了解他领域内所有物品的详细信息？包括她这个临时“物品”？

这个猜测让刚刚因为他吃完早餐而泛起的一丝微澜瞬间平复，心里重新变得涩然。

她甩甩头，试图将注意力放回代码上，却发现很难集中精神。顾夜宸那张冷漠却偶尔流露出难以捉摸神情的脸，总是不经意间闯入她的脑海。

她烦躁地合上电脑，决定出门走走，买点东西，透透气。总是待在这个充满他气息的空间里，她觉得自己快要变得不正常了。

然而，就在她换好衣服，拿起背包和那张黑色副卡，准备出门的时候，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

她拿出来一看，呼吸猛地一滞。

发信人：G。

内容依旧简短得令人发指：

书桌上有个盒子，给你的。

林薇的心脏，猝不及防地狂跳起来。

盒子？给她的？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