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晚上空出来。”

这条冰冷的指令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林薇心中漾开层层叠叠的不安与猜测。又是一场需要佩戴面具的演出吗？会比顾家的家宴更令人窒息吗？

然而，第二天来接她的，并非造型团队，而是陈特助本人。他带来的也不是华丽的礼服，而是一套剪裁利落、质感上乘的米白色西装套裙，款式低调却不失专业与干练。

“林小姐，今晚是顾氏集团与德国布莱克集团合作项目的签约酒会，规模不大，但很重要。总裁吩咐您陪同出席，以总裁夫人的身份。”陈特助一边开车，一边言简意赅地交代背景，语气一如既往地平稳，“这是与会人员的基本资料和项目背景，请您在车上熟悉一下。届时可能会有简单的寒暄，无需紧张，保持微笑即可，总裁会处理主要事务。”

林薇接过平板电脑，略微怔忡。不是家宴那种纯粹的“见家长”，而是商业场合？这似乎……更接近“生活助理”兼“形象花瓶”的原始定义。她低头快速浏览着资料，布莱克集团、精密仪器、合作前景……一个个陌生的名词和面孔涌入脑海，她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记忆。

当她被陈特助引入酒店顶楼的宴会厅时，立刻感受到了与顾家老宅截然不同的氛围。这里没有那种绵里藏针的家族审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直接、高效的商业气息。衣香鬓影，觥筹交错，每个人脸上都挂着得体微笑，言语间却暗藏着机锋与利益的考量。

顾夜宸被一群人簇拥在中央，他穿着量身定制的深蓝色西装，身姿挺拔，气场强大，正用流利的德语与一位头发花白、气质严谨的外国老者交谈。他神色从容，掌控着全场节奏，仿佛生来就属于这样的舞台。

看到林薇进来，他的目光越过人群，精准地落在她身上，几不可察地微一颔首。

陈特助低声提醒：“那位就是布莱克先生。”

林薇深吸一口气，脸上扬起练习过的、温婉得体的微笑，缓步走了过去。

顾夜宸极其自然地伸出手，揽住了她的腰，将她带入谈话圈。他的手掌温热，隔着薄薄的西装面料，熨帖在她腰间，带来一丝微妙的战栗感。他低头，用中文向她介绍，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向旁人宣告归属感的姿态：“薇薇，这位是布莱克先生。布莱克先生，这是我的夫人，林薇。”

“顾太太，您好，很高兴认识您。”布莱克先生微笑着用略带口音的中文打招呼，目光友善而带着一丝对合作伙伴家眷的礼貌好奇。

“布莱克先生，您好，久仰大名。”林薇用提前准备好的简单问候语回应，笑容温婉，姿态落落大方。

顾夜宸似乎对她的表现还算满意，没有再多言，继续与布莱克先生交谈，但揽在她腰间的手并未松开，仿佛她是他一件不可或缺的、优雅的配饰。

林薇安静地待在他身边，扮演着一个美丽安静的花瓶角色，偶尔在顾夜宸用中文简单提点她时，对其他人报以微笑。她努力记忆着平板电脑上看过的面孔和名字，应对着偶尔投来的打量目光。

一切似乎都在可控范围内。直到——

一个穿着香槟色鱼尾裙、身姿摇曳的女人端着一杯红酒，笑吟吟地走了过来，目标明确地直冲顾夜宸。

“顾总，恭喜恭喜！这么大的项目落地，您真是大手笔。”她的声音娇媚，目光黏在顾夜宸身上，几乎完全无视了旁边的林薇，“我父亲一直很看好这次合作，特意让我来向您表示祝贺呢。”她说着，身体似有若无地想要靠近。

林薇认出她了，资料上有，某重要供应商的独生女，赵倩。也是之前……可能在那件西装上留下香水味的人之一？

顾夜宸的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揽着林薇的手微微收紧，身体不着痕迹地侧了侧，避开了赵倩的靠近，语气疏离而客气：“赵小姐，代我谢谢赵总。”

赵倩似乎毫不在意他的冷淡，目光终于舍得从顾夜宸脸上移开，落到林薇身上，上下打量了一番，笑容变得有些微妙：“这位就是顾太太吧？真是年轻漂亮。以前好像没在这个圈子里见过您呢？不知顾太太娘家是……”

又来了。和家宴上如出一辙的盘问，只是包装得更加“社交化”。

林薇的心微微提起，正准备开口应对。

顾夜宸却先一步冷冷截断了话头，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我夫人不喜欢太嘈杂的场合，平时很少露面。”他一句话轻描淡写地将林薇与这个圈子隔开，也堵住了赵倩后续的所有打探。

赵倩脸上的笑容僵硬了一瞬，眼底闪过一丝不甘和嫉恨。她瞥了一眼林薇，忽然“哎呀”一声，脚下似乎崴了一下，手中那杯殷红的葡萄酒猛地向前一倾，直直地朝着林薇那身米白色的套裙泼去！

事情发生得太快，周围响起几声低低的惊呼。

林薇根本来不及反应，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抹红色朝自己袭来，脑子里瞬间一片空白——这身衣服毁了没关系，可在这种场合失仪，丢的是顾夜宸的脸！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直揽在她腰间的手猛地用力，将她整个人向后一带！同时，顾夜宸的另一只手臂快如闪电地抬起，格挡了一下——

“啪！”

酒杯摔落在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深红的酒液大部分泼洒在了顾夜宸昂贵的西装袖口和手腕上，迅速洇开一片醒目的污渍。只有零星几点，溅在了林薇的裙摆上，并不显眼。

空气瞬间凝固。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住了。

赵倩似乎也吓到了，脸色白了白，连忙道歉：“对不起！顾总，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刚刚没站稳……”

顾夜宸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周身散发出骇人的冷气。他甚至没有看一眼自己狼藉的袖口，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刀锋，直射向赵倩，声音低沉得可怕，带着一种极强的压迫感：“赵小姐，看来令尊没有教过你，什么叫做基本的礼仪和分寸。”

他的语气并不激烈，甚至没有提高音量，但那种毫不掩饰的怒意和蔑视，却让周遭的温度都仿佛骤降了几度。

赵倩的脸瞬间变得惨白，嘴唇哆嗦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周围的人都屏住了呼吸，没人敢在这个时候出声。

林薇被他紧紧护在身后，鼻尖萦绕着他身上冷冽的气息混合着红酒的味道。她抬头，只能看到他冷硬的下颌线和紧绷的侧脸，以及那只为了保护她而被酒液浸湿的、价值不菲的西装袖口。

她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不是因为惊吓，而是因为一种难以言喻的、汹涌的情绪。

他……又一次保护了她。甚至不惜弄脏自己，在如此重要的场合。

这一次，不再是家宴上那种冰冷的、基于规则的维护，而是近乎本能的、快速的、甚至带着明显怒意的反应。

这……也是“份内之事”吗？

“失陪一下。”顾夜宸冷冷地丢下一句话，甚至没有再看面如死灰的赵倩一眼，揽着林薇，转身大步朝着休息室的方向走去。他的步伐很快，带着未消的怒气，林薇几乎要小跑才能跟上。

陈特助不知何时已经无声无息地出现，迅速处理着现场的狼藉和安抚众人。

休息室里，顾夜宸松开了她，脸色依旧难看。他拧开水龙头，粗暴地冲洗着袖口和手腕上的酒渍，水流哗哗作响，气氛压抑得让人窒息。

林薇站在一旁，看着他紧抿的唇线和紧绷的背部线条，心脏依旧跳得很快。她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比如“谢谢”，或者“你的衣服……”

但看着他此刻骇人的脸色，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他似乎极其厌恶这种失控和狼狈。是因为被当众冒犯，还是因为……保护她而弄脏了自己？

忽然，他关掉水龙头，转过身，目光沉沉地看向她，从头到脚扫视了一遍，最终落在她裙摆上那几点不明显的酒渍上。

“没事？”他开口，声音因为压抑着怒气而显得有些沙哑。

林薇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是在问她有没有被泼到或者吓到，连忙摇头：“我没事，只是裙角溅到一点点，不碍事。你的袖子……”

顾夜宸似乎根本不在意自己的袖子，只是确认她没事后，脸色稍缓，但眉头依旧紧锁。他拿出手机，快速拨了个号，语气冰冷地吩咐：“送一套新的西装过来。另外，和布莱克先生说一声，我稍后过去。”

他挂了电话，休息室里再次陷入令人窒息的沉默。

林薇看着他湿透的袖口紧贴着手臂，昂贵的面料被毁得一塌糊涂，心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愧疚？感激？还是……一丝难以言喻的悸动？

“那个……赵小姐她……”她试图说点什么打破沉默。

“跳梁小丑。”顾夜宸冷冷地吐出四个字，语气里满是毫不掩饰的厌弃，“不必理会。”

他的态度如此鲜明而强硬，让林薇心中那点因为对方家世而产生的些许顾虑瞬间消散了。

很快，陈特助送来了新的西装外套。顾夜宸直接在休息室里换上了那件一模一样的深蓝色外套，仿佛刚才的插曲从未发生过。只是他周身那股尚未完全散去的冷厉气场，提醒着方才发生的一切。

“在这里等着，酒会快结束了。”他换好衣服，整理着袖口，看也没看她，丢下一句话，便又恢复了那个冷峻无情的商业帝王模样，开门走了出去。

林薇独自留在休息室里，慢慢走到沙发边坐下。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裙摆上那几点微湿的痕迹，鼻尖似乎还能闻到那淡淡的红酒味和他身上冷冽的气息。

刚才他毫不犹豫挡在她身前的画面，一次又一次地在脑海里回放。

那么快，那么迅速，几乎是本能反应。

如果说家宴上的维护还带着冰冷的计算和规则，那么刚才那一刻，他的反应似乎超出了“合约”的范畴。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是真的冰冷无情，只把她当作工具？还是在那厚厚的冰层之下，也隐藏着某些她无法理解的、矛盾的特质？

第一次，林薇对顾夜宸这个人的认知，产生了一丝真实的困惑和……难以遏制的好奇。

休息室的门被轻轻敲响，陈特助的声音传来：“夫人，酒会结束了，总裁在楼下等您。”

林薇深吸一口气，收敛起所有纷乱的情绪，重新挂上得体的微笑，走了出去。

回去的车厢里，依旧是一片死寂。

顾夜宸闭目养神，侧脸线条冷硬，仿佛又变回了那个遥不可及、冷漠疏离的冰山。

林薇偷偷侧头看他，看着他完美却毫无表情的侧脸，又想起他刚才挡在她身前时那紧绷的下颌线和带着怒意的眼神。

冰与火，冷漠与维护，到底哪个才是真实的他？

或者，都是？

车子平稳地行驶在夜色中，窗外的霓虹灯光流淌而过，在他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

林薇的心，也如同这光影一般，明暗交错，难以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