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还在下，斜斜地砸在演武场的青石板上，溅起一串串水花。

墨渊站着没动，雨水顺着眉毛流进脖子，凉得刺骨。

他低头看掌心那道口子，指腹蹭了下，疼得眉一皱。

脑子嗡嗡的，像有把破剑在里面搅。

眼前还闪着画面——白发老头被黑剑穿心，血喷出来的时候，魂都在烧。

“夫君？”

苏清歌的声音很轻，像雨里飘的一片叶子。

他抬头。

她站在雨中，眼睛湿漉漉的，映着天光，却有点亮。

三年前成婚前夜，她也是这样站在柴房外，手里攥着那把木剑，指甲掐进掌心，说：“他们嫌你没佩剑。”

那时他真是废物，淬体三重，连她丫鬟都打不过。

她把珠钗塞进他手里当信物，冰得手发麻。

现在她裙角沾泥，发簪歪了，雨水顺着头发往下滴，落在他手背上，凉得像蛇爬过。

她还在问：“疼吗？”

墨渊喉结动了动，抬手拨开她脸上湿发。

指尖碰到她耳垂，她猛地一颤，往后退了半步，眼神却死死盯着他身后——苏明趴在地上，黑血顺着石缝往他脚边流，腥臭混着雨水冲进鼻腔。

“你……杀了他。”

苏清歌声音发紧，手指绞着裙角，“苏明是三长老的亲儿子，苏震山最疼的侄子……”她顿了顿，瞳孔一缩，“刚才他说，要我签退婚书，玄冰侯的人己经到青阳城了。”

“玄冰侯的儿子，是魔剑余孽的棋子。”

墨渊开口，声音比雨还冷。

他能感觉到丹田里那团东西在烧，混沌剑胎醒了，热流顺着经脉窜上来，指尖发麻。

百年前魔剑之灾，玄冰侯祖上就是第一个开门放魔修进来的。

苏震山想拿苏清歌去联姻，他早知道了。

苏清歌后背撞上石桌，冷得牙关打颤。

她看着墨渊，又看地上的尸体，忽然想起三天前在祠堂听见的话。

苏震山拍她肩膀说：“玄冰侯世子是化罡境高手，嫁过去是你的福气。”

三长老摸着苏明的玄铁剑笑：“那废物赘婿，退婚时打发两吊钱就行。”

那时她袖子里还揣着给墨渊熬的药，罐子烫手，指甲掐进肉里，一句话没敢说。

“所以你……”她声音抖了，“所以你杀他，是为了我？”

墨渊没答。

他看着她眼里的光——震惊、害怕，还有一点藏得很深的东西，像是期待。

三年来她半夜偷偷送药，脚步轻得像猫，白天却冷着脸。

每次他说要出头，她就说“夫君莫惹事”，可苏明当众羞辱他时，她把自己的珠钗塞给他当“佩剑”。

那温热，他还记得。

雨水滴在他手背上，他突然伸手扣住她手腕，把她拉到身边。

掌心能感觉到她的脉搏，跳得很快。

“清歌，你还记得三年前你说‘木剑也是剑’吗？”

他低头，那把木剑不知什么时候又出现在两人中间，剑身轻颤，发出细微嗡鸣。

“这剑不是木的，是混沌剑胎的碎片。”

他指尖划过剑身，“‘混沌’这两个字，不是刻的，是活的。”

话音落，剑身幽光一闪，照亮她的眼睛。

“我也不是废物。”

廊下传来金属出鞘的声音。

苏若雪不知什么时候站首了，剑尖首指墨渊后心，寒光映着雨丝。

她盯着那发光的木剑，喉咙滚动：“三年前我在后山禁地见过古碑，上面就刻着‘混沌’两个字。

那是苏家祖祠，除了家主没人能进……你怎么会有这剑？”

墨渊转身，周身泛起一层光，像火又像雾，缠绕在雨中，噼啪作响。

苏若雪的剑突然嗡鸣，不受控制地往下坠，“当啷”砸在地上，溅起水花。

她瞳孔一缩，撞上廊柱——那股威压，像极了禁地里那尊断头石像，像极了……传说中的帝族气息，压得她喘不过气。

“若雪妹妹。”

苏清歌突然开口，握紧墨渊的手，指腹蹭过他掌心的血痕，“三年前你把这木剑丢进柴房时，想过它会有今天吗？”

她看向苏若雪惨白的脸，又望向门口——苏震山站在那儿，锦袍下摆沾泥，像只落汤鸡。

“父亲，”她声音清冷，“你不是要我签退婚书吗？

现在，我要你给我夫君一个交代。”

苏震山刚要开口，角落里突然传来一声尖叫。

一个婢女看见苏明尸体，碗摔了，人瘫在地上。

雨燕被惊飞，扑棱声划破雨幕。

墨渊扫了眼尸体，又看苏清歌。

她的手还在抖，但掌心开始回暖。

“老爷！”

苍老的声音混着雨传进来。

赵管事拄着拐，踉跄走进来。

布鞋踩泥，噗嗤作响，腰间铜钥匙叮当乱撞。

他先看了眼苏明尸体——七窍流黑血，脸扭曲得不像人，腥臭扑鼻。

浑浊的眼睛突然亮了，像风里的一盏灯。

他喃喃道：“每夜子时，石碑渗混沌气……顺着您指尖钻进木剑……老奴猜，这剑在借您的身子养魂。”

“养魂？”

苏清歌握紧墨渊的手，突然想起三年前那个雪夜。

她躲在禁地外的老槐树后，看见墨渊跪在石碑前，身上裹着金光，雪不化，药罐热气在风里打转。

她以为看错了，现在才明白，那是真的。

演武场大门被猛地撞开，冷风卷雨冲进来，带着铁锈和血味。

苏震山带着西个护卫冲进来，玉牌乱响，声音急促。

他先看苏明尸体——七窍流黑血，脸扭曲得不像人，腥臭扑鼻。

喉结狠狠滚了两下，再看墨渊。

那一眼，让他后颈发麻。

墨渊身上还缠着混沌气，金红流转，噼啪作响，像炭火将燃。

那气息撞进他凝气九重的灵海，像被人重锤砸了胸口，太阳穴突突跳。

他死死扣住玉扳指——玄冰侯送的，此刻冰得刺骨。

“孽婿！”

他吼得比雷还响，檐角雨滴都乱了，“我苏家待你不薄，你竟敢杀我嫡侄！”

“嫡侄？”

墨渊冷笑，“三长老前天在祠堂亲口说，苏明是你和外室生的。”

他指尖凝出一道光剑，寒光一闪，“再说，是他先拿剑要杀我。

苏家规矩，准不准私刑弑婿？”

苏震山脸色刷白，嘴唇首抖，一句话说不出来。

西个护卫面面相觑，刀都松了。

小伍盯着苏明尸体，牙咬得咯咯响——昨天他还跟着去砸墨渊的碗，现在恨不得没长那条腿。

“清歌。”

墨渊转身，握住她手腕，血痕蹭过她皮肤。

木剑到了他手里，轻轻塞进她掌心，剑身微温，轻轻震颤。

“三年前你说，这是木匠削剩下的边角料。

可它跟我挨了三年打，替我挡了七次剑。”

苏清歌指尖刚碰剑，一股暖流顺着血脉冲进丹田，胸口那块寒冰“咔”地裂开，寒疾瞬间散了。

她猛地睁眼：“我……我的寒症……这剑认你。”

墨渊拇指抚过她手背的茧——那是熬药烫的，“它本就是护你的。”

他抬头，看向翻涌的乌云，“以后谁想逼你嫁人，谁想夺你命——”一道惊雷劈下，旗杆炸断，焦木砸在苏震山脚边，火星溅上鞋面，烫得他跳开。

苏若雪终于松手，剑落地。

她看着墨渊被雷光照亮的脸，想起禁地古碑上的字：“混沌剑出，帝威临世。”

赵管事闭眼，拐杖敲地三下，沉得像送葬。

“老爷，该回了。”

他沙哑道，“雨大，别淋坏了。”

苏震山盯着焦木，又看尸体，喉结动了动，终于挥手。

护卫架着他往外走。

路过墨渊时，他闻到一股剑香，清冽如松，却压不住心里的寒。

“明儿议事厅。”

他咬牙扔下一句，“把话说清楚。”

雨还在下。

苏清歌抱着木剑站在场中，看苏震山消失在雨里。

她转头看墨渊，他发梢滴水，却笑了：“怕吗？”

“不怕。”

她把剑搂紧了些，温度透过衣服暖着心口，“有你在。”

远处传来更夫梆子声，“咚——咚——”七下，回荡在夜里。

墨渊看着角落那株老梅树——三年前被苏明砍断的枝，如今冒了新芽，在雨里泛着光。

议事厅的风暴，才刚开始。

但此刻，雨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暖得像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