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到妻子怀胎十月，眼看就要临盆，怪事却找上了门——在孩子即将出生的前三天，姬老汉竟天天做着同一个梦。

梦里没有熟悉的蝉鸣声，也没有村口老榆树下的喧闹，只有一片雾蒙蒙的仙境，云雾深处缓缓走来个骑青牛的老者。

那老者白发苍苍，长须垂胸，眼角的皱纹里似藏着千年岁月，面容和蔼却又透着股不容亵渎的威严。

他头戴五岳冠，冠檐缀着细碎的金光，风一吹便流转出祥云纹路，衬得整个人贵气逼人；身上穿的八卦道袍更奇，袍角的阴阳鱼随着步伐轻轻晃动，鱼眼处的银线竟泛着微光，仿佛下一秒就要从境像上跳出来，演化出天地间的生生不息。

老者手里握着一柄天地拂尘，拂丝雪白如霜，柄身是似深褐色的古檀木，上面刻着密密麻麻的神秘符文，凑近了似能闻到松烟与檀香混合的味道，每走一步，拂尘便轻轻扫过虚空，竟有细碎的光点落在青牛的犄角上，周身萦绕的祥和气息，让姬老汉见了便忍不住心生敬畏，只觉得这定是传说中得道的仙人。

老者走到姬老汉面前，青牛温顺地低下头，他才开口，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又清晰地落在耳旁，口中隐隐有词：无生有，有归无，冬去春来，万物生生不停息。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

万物芸芸复归根。

上德浴，下德基。

人来人往，赤子雄心写传奇。

道生之，德畜之，物行之，器成之。

大道九九八十一，坎坷平坦随心意。

姬老汉虽没读过多少书，却也觉得这些话透着些大道理，站在原地听得入了迷，连梦里的雾气散了都没察觉。

不知不觉中，日头己经从早晨爬到了中午，天边的云彩被染成了暖融融的橘色，老者停下脚步，青牛甩了甩尾巴，他才转头看向姬老汉，语气郑重了些：“你心中有牵挂，我今日来，是要与你说些‘水德’的道理，往后对你家孩儿有用。”

姬老汉忙拱手行礼，连声道“多谢仙人指点”。

老者便缓缓讲起了道之水德篇：“大道若水，天下莫柔弱于水，而坚强者莫之能胜，以其无以易之也。

水之胜刚弱之胜强，天下莫弗知而莫能行。”

讲完这句，老者弯腰从袖中取出个青瓷小碗，碗里盛着些清水，递到姬老汉面前：“你看这水，看似柔弱，实际最刚硬。

它能滴穿顽石，能冲垮堤坝，天下间再坚硬的东西，也抵不过它日复一日的消磨，更没有什么能取代它——庄稼离不得它，人离不得它，就连这天地万物，都要靠它滋养。”

姬老汉盯着碗里的水，见它在碗里温顺地待着，没有一丝波澜，忽然想起去年台风天，村口的石桥被水冲断的模样，顿时恍然大悟。

老者又接着说：“水无形状，随型而形。

倒在这小碗里，它就是碗的模样；倒进你家的陶缸里，它就是缸的模样；流进海里，它便成了大海的模样。

我们人活在世上，也该学水的性子，别太执着于‘自己该是什么样’，要懂得随境而变。”

“你看村里的刘掌柜，在商号里是说一不二的老板，可回了家，在老母亲跟前还不是要端茶倒水？

还有大学的王校长，在学生面前是威严的师长，见了比他年长的老师，不也得躬身行礼？”

老者轻轻晃了晃碗，清水泛起细碎的涟漪，“尽管人在外面是领导，是富翁，是老板，那都是外人给他的称呼，是他在某个场合的‘形状’。

可卸了那些身份，他还是父母的儿女、妻子的丈夫、孩子的爹娘。

姬老汉听得连连点头，想再问些关于孩子的事，老者却话锋一转，接着讲起了“水德篇”后面两句：“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

他指着远处的低洼处，那里积着一汪水，正滋养着几株不知名的小草：“水总是往低处流，世人都喜欢高处的风光，它却甘愿待在众人嫌弃的低洼里，默默滋养万物，从不求回报。

做人若能学水这般，不与旁人争高低、争名利，能常秉持诚拙二字，多做些实在事，就算是离‘道’不远了。

你家孩儿将来若是能有这般心性，定能避开许多坎坷，成就一番大事业。”

姬老汉把这些话一字一句记在心里，刚想开口道谢，却见天边的云彩渐渐暗了下来，日头慢慢沉向地面，金色的余晖洒在青牛的背上，竟像是镀了层金。

老者轻轻拍了拍青牛的脖子，青牛发出一声温顺的低吟，他才转头对姬老汉说：“时候不早了，我该走了。

你家孩儿是个有福气的，名字里带个‘海’字吧，既念着他能有海纳百川的气魄，也盼着他能有无欲则刚般沉稳的品性。”

姬老汉还想再问些什么，老者却己骑着青牛转身，渐渐消失在云雾里，只留下一句“好自为之”，在空气中轻轻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