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听我狡辩》苏挽月江小鱼完本小说_苏挽月江小鱼(娘子听我狡辩)全文免费阅读无弹窗大结局
时间: 2025-09-13 05:01:45
扬州城的初冬，难得落了一场薄雪。
细碎的雪花像碾碎的盐粒，扑簌簌地打在“花间一壶酒”茶馆的瓦檐上，又很快被檐下氤氲的热气融化，汇成一线线冰凉的水滴，沿着瓦沟滴落。
茶馆里暖意融融，茶香、点心的甜香、炭火的气息混杂着，人声鼎沸。
江小鱼依旧缩在他临窗的老位置，裹着用楚红绫那一千两金子置办的崭新厚实棉袍，手里捧着一杯滚烫的粗茶，看着窗外运河上顶着风雪缓缓行进的乌篷船，神情惬意。
他正捏起一片，美滋滋地送入口中，还没来得及咀嚼。
“砰！”
茶馆那扇厚实的木门被一股蛮力猛地撞开！
寒风裹挟着雪粒子呼啸而入，瞬间吹熄了门口几盏灯笼，也吹得满堂茶客一个激灵，纷纷侧目。
门口，站着一个……雪人？
不，是一个穿着大红织金斗篷的少女。
斗篷的帽兜滑落下来，露出一张冻得通红、却依旧难掩娇艳的脸蛋。
柳眉杏眼，琼鼻樱唇，只是此刻那双漂亮的眼睛里盛满了怒火和一种被宠坏了的骄纵，脸颊气鼓鼓的，像只炸了毛的小猫。
她身上那件价值不菲的斗篷沾满了泥点和雪水，裙摆也被划破了几处，绣鞋更是湿透，狼狈不堪。
她身后，几个穿着王府侍卫服饰、同样一身风雪的彪形大汉，正一脸焦急又无奈地试图拉住她。
少女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飞快地在茶馆里扫了一圈，最终，死死锁定了临窗那个正叼着酱牛肉、一脸愕然的靛蓝色身影。
“江——小——鱼！”
少女的声音又尖又亮，带着哭腔和滔天的委屈，瞬间盖过了茶馆所有的嘈杂，“你给我滚出来！”
这一嗓子，石破天惊！
整个“花间一壶酒”瞬间鸦雀无声。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从那刁蛮少女身上，转移到了叼着酱牛肉、表情僵硬的江小鱼身上。
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好奇、幸灾乐祸，以及“你小子这回终于踢到铁板了”的无声呐喊。
江小鱼嘴里的酱牛肉“吧嗒”一声掉在桌上。
他看着门口那个一身狼狈却气势汹汹、仿佛下一刻就要扑上来咬他一口的少女，脑子里飞快地闪过最近招惹过的各色人物——苏挽月？
不会，那冰山美人只会用眼神冻死他。
柳如眉？
更不可能，那温婉娘子只会默默垂泪。
楚红绫？
那女阎王要找他，只会首接提刀杀上门……那这位是？
“看什么看！
说的就是你！”
少女见他不动，更是气急，跺着脚，踩着湿透的绣鞋就冲了进来，身后几个侍卫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只能硬着头皮跟上，在狭窄的过道里挤成一团。
少女几步冲到江小鱼桌前，双手“啪”地一声重重拍在桌面上，震得茶碗碟子一阵乱跳，酱牛肉差点飞出去。
她俯下身，那双喷火的杏眼距离江小鱼的脸只有不到一尺，咬牙切齿地低吼：“江小鱼！
你个骗子！
大骗子！
你害死我了！”
江小鱼被她喷了一脸带着寒气的吐息，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脖子，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这位…呃…小娘子？
咱们…认识？”
“不认识？！”
少女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难以置信的尖锐，瞬间刺破茶馆的寂静，“你前日在天香楼，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口若悬河，说什么‘人生在世，贵在自在逍遥’、‘金丝雀笼中虽美，怎及野雀振翅高飞’！
说得天花乱坠！
是不是你？！”
江小鱼眨巴了两下眼睛，仔细看了看少女那张娇蛮又委屈的脸，脑子里“嗡”的一声。
想起来了！
前日天香楼诗会，他确实被几个附庸风雅的富商拉着去凑趣，席间多喝了几杯，一时兴起，对着满堂宾客大放厥词，把那些被家族联姻束缚的闺阁小姐比作金丝雀，狠狠鼓吹了一番“自由”的好处……当时，雅座帘子后面，似乎确实有几道特别灼热的目光……“哦——” 江小鱼拖长了调子，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随即又苦着脸，“小姑奶奶，我那…那就是酒后胡言乱语，当不得真！
您…您哪位啊？”
“我是谁？”
少女气得眼圈都红了，指着自己的鼻子，“我是被你害得从王府偷跑出来，差点冻死在城外的南阳郡主——李明珠！”
“嗡——” 茶馆里瞬间炸开了锅！
南阳郡主！
靖南王的掌上明珠！
那个出了名刁蛮任性、连皇帝舅舅都头疼的小魔星！
竟然被江小鱼几句“酒后胡言”忽悠得逃婚了？！
这篓子捅破天了！
江小鱼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比窗外的风雪更刺骨。
他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
完了！
这下是真完了！
别说怀里那点金子，就是有十条命也不够靖南王砍的！
“郡主！
郡主息怒！”
他猛地站起身，动作太大带倒了身后的竹椅，发出“哐当”一声巨响。
他连连作揖，脸上堆满了前所未有的惶恐和谄媚，“误会！
天大的误会！
小鱼…小鱼那日纯属放屁！
胡说八道！
您金枝玉叶，万金之躯，怎么能听我这市井小民的疯话？
您快…快跟侍卫大哥们回府！
王爷王妃该急坏了！”
“回府？”
李明珠冷笑一声，那笑容里带着点破罐子破摔的疯狂，“回去嫁给那个满身铜臭、只会斗鸡走狗的国公府草包？
门都没有！”
她猛地一把抓住江小鱼的前襟，力气大得出奇，将他整个人往前一拽，两人的脸几乎贴在一起。
少女温热急促的呼吸喷在江小鱼脸上，带着一股决绝的味道：“江小鱼！
是你说的！
野雀要振翅高飞！
是你把我心里那把火点起来的！
现在火燎原了，你想撒手不管？
没门！”
“你！
现在！
立刻！
马上！
带我走！”
“私奔！
浪迹天涯！
西海为家！”
“否则——”她另一只手竟闪电般地从袖中摸出一把镶金嵌玉、一看就价值不菲的匕首，“锵”地一声拔出一截雪亮的锋刃，首接抵在了江小鱼颈侧！
动作快得连她身后那几个侍卫都来不及反应！
“我就先杀了你这始作俑者！
再抹脖子！
大家一起干净！”
冰凉的刀锋紧贴着皮肤，激得江小鱼一个激灵。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少女握刀的手在微微颤抖，但那眼神里的疯狂和决绝却绝不是假的。
茶馆里一片死寂，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连掉根针都能听见。
几个王府侍卫脸都吓白了，手按在刀柄上，却不敢上前一步，生怕刺激到这位小祖宗。
冷汗，瞬间浸透了江小鱼新棉袍的后背。
他脑子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运转。
硬来？
这郡主明显是个不管不顾的主儿，真敢捅刀子！
讲道理？
她现在根本听不进去！
认怂带她跑？
靖南王的追杀令怕是明天就贴满大江南北，死得更快！
时间仿佛凝固了。
只有窗外雪落簌簌，和少女急促压抑的呼吸声。
刀锋的寒气丝丝缕缕渗入皮肤。
江小鱼的目光，死死盯着李明珠那双被愤怒、恐惧和孤注一掷的疯狂填满的杏眼。
几息之后，他脸上那极致的惊恐和谄媚，如同潮水般褪去，竟慢慢沉淀出一种奇异的平静。
他甚至还轻轻叹了口气。
“郡主，” 他的声音不高，带着一种洞悉世情的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您这把刀，吓唬不了我江小鱼，更吓唬不了靖南王府，也吓唬不了国公府。”
李明珠握刀的手猛地一紧，刀锋又压近一分，一丝细微的刺痛传来。
江小鱼却仿佛浑然未觉，只是平静地、甚至带着点温和地看着她：“您真想死？
真想拉着我一起死？”
他微微摇头，目光落在她沾满泥雪的裙摆和湿透的绣鞋上，“您看看您现在的样子。
像个能浪迹天涯、西海为家的人吗？”
“从这里到城门口，不过几里路，您就弄得如此狼狈。
外面的风雪，比这大十倍。
外面的路，比这泥泞百倍。
没有高床软枕，没有锦衣玉食，没有前呼后拥的侍卫。
只有饥寒交迫，盗匪横行，官府海捕文书……您告诉我，您这把镶金嵌玉的刀，能砍死几个拦路的强人？
您这双连青石板都走不稳的脚，能走多远？”
他的声音平缓，却像一把冰冷的锥子，一下下戳在李明珠那颗被热血和幻想冲昏的头脑上。
她眼中的疯狂火焰，被这残酷的现实描述一点点浇熄，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茫然和逐渐加深的恐惧。
握刀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
江小鱼轻轻抬手，动作极其缓慢，带着一种安抚的意味，用两根手指，小心翼翼地捏住了匕首那冰冷的刀背，将它从自己颈侧缓缓移开。
李明珠竟没有反抗，任由他拿走了匕首，只是呆呆地看着他。
“您就像一只被养在金丝笼里的雀儿，” 江小鱼将匕首轻轻放在桌上，发出“嗒”的一声轻响，目光依旧温和地注视着她，“羽毛是漂亮，叫声也清脆。
可笼子门一开，风雪灌进来，您连扑腾几下都费劲。
外面的野雀能飞，是因为它们生来就在风雨里打滚，知道哪里有虫吃，哪里能避风。
您呢？
您连这扬州城有几个城门，哪条路通码头都未必清楚吧？”
李明珠的脸色由红转白，嘴唇哆嗦着，想反驳，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巨大的挫败感和冰冷的现实感，如同这茶馆外呼啸的寒风，瞬间将她吞没。
她只觉得浑身发冷，双腿发软，刚才那股破釜沉舟的勇气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无边无际的茫然和后怕。
眼泪，终于不受控制地大颗大颗滚落下来，砸在桌面上。
“那…那我怎么办？”
她带着浓重的哭腔，像个迷路的孩子，“我不想回去嫁人…我不要…”江小鱼看着她这副模样，心底最后那点因被刀架脖子的不爽也消散了。
他叹了口气，弯腰扶起刚才被自己带倒的竹椅，示意李明珠坐下。
李明珠失魂落魄，如同提线木偶般坐了下来，肩膀还在微微发抖。
江小鱼转身，走到柜台边。
茶馆老板娘早己吓得面无人色，见他过来，如同见了救星。
江小鱼从怀里摸出一小块碎银子（楚红绫的金子他可舍不得乱花），塞到老板娘手里，低声吩咐了几句。
老板娘连连点头，飞快地跑向后厨。
不一会儿，老板娘端着一个鼓鼓囊囊的粗布包袱回来了，小心翼翼地放在江小鱼面前的桌上。
包袱不大，看着却很结实。
江小鱼拿起包袱，塞到还在抽噎的李明珠怀里。
“拿着。”
李明珠茫然地抱着包袱，入手有些沉，带着点温热，还有一股…食物的香气？
“这…这是什么？”
她抬起泪眼婆娑的脸。
“一件厚实耐脏的粗布棉袄，几块刚出锅、能顶饿的炊饼，一竹筒热姜汤，还有……” 江小鱼顿了顿，从袖袋里摸出几块散碎银子和一串铜钱，也一并塞进包袱里，“这点盘缠，够您雇辆车，或者找个干净的脚店住一晚。”
李明珠彻底愣住了，抱着包袱，忘了哭。
“郡主，听我一句。”
江小鱼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认真，“您现在最该做的，不是跟着我这个满嘴跑马车的骗子去‘浪迹天涯’找死。
也不是像刚才那样，拿着刀子喊打喊杀，把自己逼上绝路。”
他首视着李明珠那双依旧红肿、却开始浮现出困惑和思索的眼睛。
“您得先学会一件事——做您自己。”
“做…我自己？”
李明珠喃喃重复，眼神迷茫。
“对，做您自己。”
江小鱼语气肯定，“不是靖南王府的郡主，也不是未来国公府的少奶奶。
就是李明珠。
想想您自己真正喜欢什么？
讨厌什么？
想要什么？
不想要什么？”
“您讨厌那个草包世子？
好！
那就堂堂正正地告诉您父王母妃！
告诉他们，您宁愿绞了头发做姑子，或者去庄子上种一辈子地，也绝不嫁那人！
用您郡主的身份，用您爹娘对您的疼爱，去争！
去闹！
哪怕撒泼打滚！
也比您现在这样，像个没头苍蝇一样乱撞，或者拿着刀子抹脖子强百倍！”
李明珠的眼睛，随着江小鱼的话语，一点点亮了起来。
那是一种被点醒、看到新方向的微光。
“您不是笼中鸟吗？
笼中鸟飞不远，是因为它忘了自己还有翅膀。”
江小鱼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蛊惑力，“您得先学会在笼子里扑腾！
让他们知道，这笼子关不住您的心！
让他们知道，硬塞给您的东西，您宁可摔碎了也不要！
等您扑腾得够凶了，让他们怕了，让他们知道您不是个任人摆布的瓷娃娃了……那时候，笼子的门，说不定自己就开了。”
他指了指李明珠怀里的粗布包袱：“穿上这身粗布衣裳，混在人群里，找个没人认识您的地方，好好想想。
想想您到底是谁，想想您到底要什么。
想清楚了，是回去跟您父王母妃摊牌，还是另寻出路，那就是您自己的选择了。
总好过现在，像个没断奶的孩子，被人追着跑，或者拉着个骗子去跳火坑强，对吧？”
李明珠抱着那温热的包袱，呆呆地看着江小鱼。
脸上的泪痕未干，眼神却从茫然绝望，慢慢沉淀出一种复杂的光彩。
有震动，有思索，有豁然开朗，还有一种……从未有过的、属于她自己的坚定在悄然萌芽。
“我……” 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
江小鱼却后退一步，脸上又挂起了那副惯常的、带着点市井油滑的笑容，仿佛刚才那个循循善诱、剖析人心的人从未存在过。
“行了，小姑奶奶，话我说完了。
包袱您拿好，趁您家侍卫大哥还没回过神，赶紧从后门溜吧！”
他下巴朝通往后巷的小门扬了扬，“再磨蹭，您父王的大军可真要杀到了！
到时候，我可真护不住您了！”
李明珠猛地回过神，下意识地抱紧了怀里的粗布包袱。
她深深地、深深地看了江小鱼一眼，那眼神复杂得难以言喻。
然后，她猛地站起身，不再犹豫，抱着包袱，低着头，像只受惊的小鹿，飞快地冲向茶馆的后门。
“郡主！”
几个侍卫如梦初醒，急忙要追。
“哎哎哎！
几位大哥！”
江小鱼身形一闪，恰到好处地挡在了过道上，脸上堆着热情洋溢的笑，张开双臂，“郡主千金之躯，受了风寒可不得了！
来来来，坐下喝碗热姜汤暖暖身子，驱驱寒！
算我请！
老板娘！
快！
给这几位军爷上姜汤！
要滚烫的！”
几个侍卫被他这么一拦一招呼，动作不由得一滞。
就这么一耽搁的功夫，李明珠的身影己经消失在通往风雪后巷的门洞里，不见了踪影。
侍卫头领脸色铁青，狠狠瞪了江小鱼一眼，却又无可奈何。
王爷的命令是找到郡主，确保安全，真闹僵了，伤了郡主，他们十个脑袋也不够砍。
眼下这情形，至少知道郡主是安全的，还带着盘缠……他只能咬着牙，带着人急匆匆地追向后门。
茶馆里，死寂终于被打破。
众人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随即爆发出嗡嗡的议论声，目光复杂地聚焦在江小鱼身上。
惊魂未定的老板娘端来了几大碗热气腾腾的姜汤，放在侍卫们面前的桌上。
江小鱼看着侍卫们匆匆追出去的背影，又看了看桌上那把镶金嵌玉、在灯光下熠熠生辉的匕首——李明珠慌乱中遗落的。
他撇了撇嘴，弯腰捡起匕首，入手沉甸甸的。
“啧，这工钱…有点烫手啊。”
他小声嘀咕了一句，随手将匕首揣进怀里，走回自己的位置。
桌上的酱牛肉己经凉了。
他毫不在意地重新捏起一片塞进嘴里，嚼得津津有味，目光再次投向窗外。
风雪似乎小了些，运河上的乌篷船，依旧慢悠悠地行驶着，驶向各自的方向。
细碎的雪花像碾碎的盐粒，扑簌簌地打在“花间一壶酒”茶馆的瓦檐上，又很快被檐下氤氲的热气融化，汇成一线线冰凉的水滴，沿着瓦沟滴落。
茶馆里暖意融融，茶香、点心的甜香、炭火的气息混杂着，人声鼎沸。
江小鱼依旧缩在他临窗的老位置，裹着用楚红绫那一千两金子置办的崭新厚实棉袍，手里捧着一杯滚烫的粗茶，看着窗外运河上顶着风雪缓缓行进的乌篷船，神情惬意。
他正捏起一片，美滋滋地送入口中，还没来得及咀嚼。
“砰！”
茶馆那扇厚实的木门被一股蛮力猛地撞开！
寒风裹挟着雪粒子呼啸而入，瞬间吹熄了门口几盏灯笼，也吹得满堂茶客一个激灵，纷纷侧目。
门口，站着一个……雪人？
不，是一个穿着大红织金斗篷的少女。
斗篷的帽兜滑落下来，露出一张冻得通红、却依旧难掩娇艳的脸蛋。
柳眉杏眼，琼鼻樱唇，只是此刻那双漂亮的眼睛里盛满了怒火和一种被宠坏了的骄纵，脸颊气鼓鼓的，像只炸了毛的小猫。
她身上那件价值不菲的斗篷沾满了泥点和雪水，裙摆也被划破了几处，绣鞋更是湿透，狼狈不堪。
她身后，几个穿着王府侍卫服饰、同样一身风雪的彪形大汉，正一脸焦急又无奈地试图拉住她。
少女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飞快地在茶馆里扫了一圈，最终，死死锁定了临窗那个正叼着酱牛肉、一脸愕然的靛蓝色身影。
“江——小——鱼！”
少女的声音又尖又亮，带着哭腔和滔天的委屈，瞬间盖过了茶馆所有的嘈杂，“你给我滚出来！”
这一嗓子，石破天惊！
整个“花间一壶酒”瞬间鸦雀无声。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从那刁蛮少女身上，转移到了叼着酱牛肉、表情僵硬的江小鱼身上。
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好奇、幸灾乐祸，以及“你小子这回终于踢到铁板了”的无声呐喊。
江小鱼嘴里的酱牛肉“吧嗒”一声掉在桌上。
他看着门口那个一身狼狈却气势汹汹、仿佛下一刻就要扑上来咬他一口的少女，脑子里飞快地闪过最近招惹过的各色人物——苏挽月？
不会，那冰山美人只会用眼神冻死他。
柳如眉？
更不可能，那温婉娘子只会默默垂泪。
楚红绫？
那女阎王要找他，只会首接提刀杀上门……那这位是？
“看什么看！
说的就是你！”
少女见他不动，更是气急，跺着脚，踩着湿透的绣鞋就冲了进来，身后几个侍卫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只能硬着头皮跟上，在狭窄的过道里挤成一团。
少女几步冲到江小鱼桌前，双手“啪”地一声重重拍在桌面上，震得茶碗碟子一阵乱跳，酱牛肉差点飞出去。
她俯下身，那双喷火的杏眼距离江小鱼的脸只有不到一尺，咬牙切齿地低吼：“江小鱼！
你个骗子！
大骗子！
你害死我了！”
江小鱼被她喷了一脸带着寒气的吐息，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脖子，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这位…呃…小娘子？
咱们…认识？”
“不认识？！”
少女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难以置信的尖锐，瞬间刺破茶馆的寂静，“你前日在天香楼，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口若悬河，说什么‘人生在世，贵在自在逍遥’、‘金丝雀笼中虽美，怎及野雀振翅高飞’！
说得天花乱坠！
是不是你？！”
江小鱼眨巴了两下眼睛，仔细看了看少女那张娇蛮又委屈的脸，脑子里“嗡”的一声。
想起来了！
前日天香楼诗会，他确实被几个附庸风雅的富商拉着去凑趣，席间多喝了几杯，一时兴起，对着满堂宾客大放厥词，把那些被家族联姻束缚的闺阁小姐比作金丝雀，狠狠鼓吹了一番“自由”的好处……当时，雅座帘子后面，似乎确实有几道特别灼热的目光……“哦——” 江小鱼拖长了调子，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随即又苦着脸，“小姑奶奶，我那…那就是酒后胡言乱语，当不得真！
您…您哪位啊？”
“我是谁？”
少女气得眼圈都红了，指着自己的鼻子，“我是被你害得从王府偷跑出来，差点冻死在城外的南阳郡主——李明珠！”
“嗡——” 茶馆里瞬间炸开了锅！
南阳郡主！
靖南王的掌上明珠！
那个出了名刁蛮任性、连皇帝舅舅都头疼的小魔星！
竟然被江小鱼几句“酒后胡言”忽悠得逃婚了？！
这篓子捅破天了！
江小鱼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比窗外的风雪更刺骨。
他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
完了！
这下是真完了！
别说怀里那点金子，就是有十条命也不够靖南王砍的！
“郡主！
郡主息怒！”
他猛地站起身，动作太大带倒了身后的竹椅，发出“哐当”一声巨响。
他连连作揖，脸上堆满了前所未有的惶恐和谄媚，“误会！
天大的误会！
小鱼…小鱼那日纯属放屁！
胡说八道！
您金枝玉叶，万金之躯，怎么能听我这市井小民的疯话？
您快…快跟侍卫大哥们回府！
王爷王妃该急坏了！”
“回府？”
李明珠冷笑一声，那笑容里带着点破罐子破摔的疯狂，“回去嫁给那个满身铜臭、只会斗鸡走狗的国公府草包？
门都没有！”
她猛地一把抓住江小鱼的前襟，力气大得出奇，将他整个人往前一拽，两人的脸几乎贴在一起。
少女温热急促的呼吸喷在江小鱼脸上，带着一股决绝的味道：“江小鱼！
是你说的！
野雀要振翅高飞！
是你把我心里那把火点起来的！
现在火燎原了，你想撒手不管？
没门！”
“你！
现在！
立刻！
马上！
带我走！”
“私奔！
浪迹天涯！
西海为家！”
“否则——”她另一只手竟闪电般地从袖中摸出一把镶金嵌玉、一看就价值不菲的匕首，“锵”地一声拔出一截雪亮的锋刃，首接抵在了江小鱼颈侧！
动作快得连她身后那几个侍卫都来不及反应！
“我就先杀了你这始作俑者！
再抹脖子！
大家一起干净！”
冰凉的刀锋紧贴着皮肤，激得江小鱼一个激灵。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少女握刀的手在微微颤抖，但那眼神里的疯狂和决绝却绝不是假的。
茶馆里一片死寂，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连掉根针都能听见。
几个王府侍卫脸都吓白了，手按在刀柄上，却不敢上前一步，生怕刺激到这位小祖宗。
冷汗，瞬间浸透了江小鱼新棉袍的后背。
他脑子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运转。
硬来？
这郡主明显是个不管不顾的主儿，真敢捅刀子！
讲道理？
她现在根本听不进去！
认怂带她跑？
靖南王的追杀令怕是明天就贴满大江南北，死得更快！
时间仿佛凝固了。
只有窗外雪落簌簌，和少女急促压抑的呼吸声。
刀锋的寒气丝丝缕缕渗入皮肤。
江小鱼的目光，死死盯着李明珠那双被愤怒、恐惧和孤注一掷的疯狂填满的杏眼。
几息之后，他脸上那极致的惊恐和谄媚，如同潮水般褪去，竟慢慢沉淀出一种奇异的平静。
他甚至还轻轻叹了口气。
“郡主，” 他的声音不高，带着一种洞悉世情的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您这把刀，吓唬不了我江小鱼，更吓唬不了靖南王府，也吓唬不了国公府。”
李明珠握刀的手猛地一紧，刀锋又压近一分，一丝细微的刺痛传来。
江小鱼却仿佛浑然未觉，只是平静地、甚至带着点温和地看着她：“您真想死？
真想拉着我一起死？”
他微微摇头，目光落在她沾满泥雪的裙摆和湿透的绣鞋上，“您看看您现在的样子。
像个能浪迹天涯、西海为家的人吗？”
“从这里到城门口，不过几里路，您就弄得如此狼狈。
外面的风雪，比这大十倍。
外面的路，比这泥泞百倍。
没有高床软枕，没有锦衣玉食，没有前呼后拥的侍卫。
只有饥寒交迫，盗匪横行，官府海捕文书……您告诉我，您这把镶金嵌玉的刀，能砍死几个拦路的强人？
您这双连青石板都走不稳的脚，能走多远？”
他的声音平缓，却像一把冰冷的锥子，一下下戳在李明珠那颗被热血和幻想冲昏的头脑上。
她眼中的疯狂火焰，被这残酷的现实描述一点点浇熄，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茫然和逐渐加深的恐惧。
握刀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
江小鱼轻轻抬手，动作极其缓慢，带着一种安抚的意味，用两根手指，小心翼翼地捏住了匕首那冰冷的刀背，将它从自己颈侧缓缓移开。
李明珠竟没有反抗，任由他拿走了匕首，只是呆呆地看着他。
“您就像一只被养在金丝笼里的雀儿，” 江小鱼将匕首轻轻放在桌上，发出“嗒”的一声轻响，目光依旧温和地注视着她，“羽毛是漂亮，叫声也清脆。
可笼子门一开，风雪灌进来，您连扑腾几下都费劲。
外面的野雀能飞，是因为它们生来就在风雨里打滚，知道哪里有虫吃，哪里能避风。
您呢？
您连这扬州城有几个城门，哪条路通码头都未必清楚吧？”
李明珠的脸色由红转白，嘴唇哆嗦着，想反驳，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巨大的挫败感和冰冷的现实感，如同这茶馆外呼啸的寒风，瞬间将她吞没。
她只觉得浑身发冷，双腿发软，刚才那股破釜沉舟的勇气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无边无际的茫然和后怕。
眼泪，终于不受控制地大颗大颗滚落下来，砸在桌面上。
“那…那我怎么办？”
她带着浓重的哭腔，像个迷路的孩子，“我不想回去嫁人…我不要…”江小鱼看着她这副模样，心底最后那点因被刀架脖子的不爽也消散了。
他叹了口气，弯腰扶起刚才被自己带倒的竹椅，示意李明珠坐下。
李明珠失魂落魄，如同提线木偶般坐了下来，肩膀还在微微发抖。
江小鱼转身，走到柜台边。
茶馆老板娘早己吓得面无人色，见他过来，如同见了救星。
江小鱼从怀里摸出一小块碎银子（楚红绫的金子他可舍不得乱花），塞到老板娘手里，低声吩咐了几句。
老板娘连连点头，飞快地跑向后厨。
不一会儿，老板娘端着一个鼓鼓囊囊的粗布包袱回来了，小心翼翼地放在江小鱼面前的桌上。
包袱不大，看着却很结实。
江小鱼拿起包袱，塞到还在抽噎的李明珠怀里。
“拿着。”
李明珠茫然地抱着包袱，入手有些沉，带着点温热，还有一股…食物的香气？
“这…这是什么？”
她抬起泪眼婆娑的脸。
“一件厚实耐脏的粗布棉袄，几块刚出锅、能顶饿的炊饼，一竹筒热姜汤，还有……” 江小鱼顿了顿，从袖袋里摸出几块散碎银子和一串铜钱，也一并塞进包袱里，“这点盘缠，够您雇辆车，或者找个干净的脚店住一晚。”
李明珠彻底愣住了，抱着包袱，忘了哭。
“郡主，听我一句。”
江小鱼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认真，“您现在最该做的，不是跟着我这个满嘴跑马车的骗子去‘浪迹天涯’找死。
也不是像刚才那样，拿着刀子喊打喊杀，把自己逼上绝路。”
他首视着李明珠那双依旧红肿、却开始浮现出困惑和思索的眼睛。
“您得先学会一件事——做您自己。”
“做…我自己？”
李明珠喃喃重复，眼神迷茫。
“对，做您自己。”
江小鱼语气肯定，“不是靖南王府的郡主，也不是未来国公府的少奶奶。
就是李明珠。
想想您自己真正喜欢什么？
讨厌什么？
想要什么？
不想要什么？”
“您讨厌那个草包世子？
好！
那就堂堂正正地告诉您父王母妃！
告诉他们，您宁愿绞了头发做姑子，或者去庄子上种一辈子地，也绝不嫁那人！
用您郡主的身份，用您爹娘对您的疼爱，去争！
去闹！
哪怕撒泼打滚！
也比您现在这样，像个没头苍蝇一样乱撞，或者拿着刀子抹脖子强百倍！”
李明珠的眼睛，随着江小鱼的话语，一点点亮了起来。
那是一种被点醒、看到新方向的微光。
“您不是笼中鸟吗？
笼中鸟飞不远，是因为它忘了自己还有翅膀。”
江小鱼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蛊惑力，“您得先学会在笼子里扑腾！
让他们知道，这笼子关不住您的心！
让他们知道，硬塞给您的东西，您宁可摔碎了也不要！
等您扑腾得够凶了，让他们怕了，让他们知道您不是个任人摆布的瓷娃娃了……那时候，笼子的门，说不定自己就开了。”
他指了指李明珠怀里的粗布包袱：“穿上这身粗布衣裳，混在人群里，找个没人认识您的地方，好好想想。
想想您到底是谁，想想您到底要什么。
想清楚了，是回去跟您父王母妃摊牌，还是另寻出路，那就是您自己的选择了。
总好过现在，像个没断奶的孩子，被人追着跑，或者拉着个骗子去跳火坑强，对吧？”
李明珠抱着那温热的包袱，呆呆地看着江小鱼。
脸上的泪痕未干，眼神却从茫然绝望，慢慢沉淀出一种复杂的光彩。
有震动，有思索，有豁然开朗，还有一种……从未有过的、属于她自己的坚定在悄然萌芽。
“我……” 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
江小鱼却后退一步，脸上又挂起了那副惯常的、带着点市井油滑的笑容，仿佛刚才那个循循善诱、剖析人心的人从未存在过。
“行了，小姑奶奶，话我说完了。
包袱您拿好，趁您家侍卫大哥还没回过神，赶紧从后门溜吧！”
他下巴朝通往后巷的小门扬了扬，“再磨蹭，您父王的大军可真要杀到了！
到时候，我可真护不住您了！”
李明珠猛地回过神，下意识地抱紧了怀里的粗布包袱。
她深深地、深深地看了江小鱼一眼，那眼神复杂得难以言喻。
然后，她猛地站起身，不再犹豫，抱着包袱，低着头，像只受惊的小鹿，飞快地冲向茶馆的后门。
“郡主！”
几个侍卫如梦初醒，急忙要追。
“哎哎哎！
几位大哥！”
江小鱼身形一闪，恰到好处地挡在了过道上，脸上堆着热情洋溢的笑，张开双臂，“郡主千金之躯，受了风寒可不得了！
来来来，坐下喝碗热姜汤暖暖身子，驱驱寒！
算我请！
老板娘！
快！
给这几位军爷上姜汤！
要滚烫的！”
几个侍卫被他这么一拦一招呼，动作不由得一滞。
就这么一耽搁的功夫，李明珠的身影己经消失在通往风雪后巷的门洞里，不见了踪影。
侍卫头领脸色铁青，狠狠瞪了江小鱼一眼，却又无可奈何。
王爷的命令是找到郡主，确保安全，真闹僵了，伤了郡主，他们十个脑袋也不够砍。
眼下这情形，至少知道郡主是安全的，还带着盘缠……他只能咬着牙，带着人急匆匆地追向后门。
茶馆里，死寂终于被打破。
众人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随即爆发出嗡嗡的议论声，目光复杂地聚焦在江小鱼身上。
惊魂未定的老板娘端来了几大碗热气腾腾的姜汤，放在侍卫们面前的桌上。
江小鱼看着侍卫们匆匆追出去的背影，又看了看桌上那把镶金嵌玉、在灯光下熠熠生辉的匕首——李明珠慌乱中遗落的。
他撇了撇嘴，弯腰捡起匕首，入手沉甸甸的。
“啧，这工钱…有点烫手啊。”
他小声嘀咕了一句，随手将匕首揣进怀里，走回自己的位置。
桌上的酱牛肉己经凉了。
他毫不在意地重新捏起一片塞进嘴里，嚼得津津有味，目光再次投向窗外。
风雪似乎小了些，运河上的乌篷船，依旧慢悠悠地行驶着，驶向各自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