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陈婶走后，苏羽又在老槐树下练了半柱香拳。

晨雾散得透彻，阳光透过树叶漏下来，在他肩头洒下一片碎金。

他的“揽雀尾”越练越顺，腰胯转动时，丹田的热流像活了似的，顺着任督二脉游走，所过之处，连指尖都泛着暖意。

阿福蹲在旁边剥野栗子，见他出拳时带起风，忍不住拍手：“羽哥，你这拳像风！”

“像风？”

苏羽收势，擦了擦额角的汗，“风是无形的，拳却要有根。”

他指着脚下的青石板，“你看，我的脚像树根扎进土里，腰像树干，手像树枝——这样，风就推不跑我了。”

阿福似懂非懂，抓起颗栗子往他怀里塞：“那羽哥打我试试？”

“使不得。”

苏羽捏了捏他的脸，“你这小身板，经不起。”

话音未落，山路上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阿福立刻竖起耳朵：“是婶子回来了？”

苏羽抬头，却见个穿淡蓝裙的少女从林子里走出来。

她背着竹编药篓，发间别着朵野菊，裙角沾着草屑，手里还攥着把带露的草药。

“羽哥！”

阿福先喊了声，蹦跳着跑过去，“这是姐姐！”

少女弯腰把阿福抱起来，发间的野菊晃了晃：“阿福又长高了。”

她抬头看向苏羽，眼尾微微上挑，像沾了晨露的桃花，“这位是……我叫苏羽。”

苏羽迎上去，“陈婶的儿子。”

少女点头：“我叫林婉儿，住在山脚下的药庐。

今日来采‘紫背天葵’，路过这儿。”

她晃了晃手里的药篓，里面躺着几株紫色的草药，“你……在练拳？”

苏羽这才注意到，她的手指节泛着青，指腹有层薄茧——是常年握药锄磨的。

药篓边沿还沾着褐色药渍，和陈婶的陶碗底如出一辙。

“嗯。”

苏羽摸了摸后颈，“陈叔教过几招。”

林婉儿歪头看他：“你这拳架……有点意思。”

她伸手比划，“手腕再转半寸，气就能沉到丹田。”

苏羽一怔。

原主记忆里，陈叔教拳时总说“气沉丹田”，可他练了半月，始终摸不着门道。

此刻林婉儿一句话，竟让他想起竹简里“阴阳者，天地之道也”的注脚——“气如弦月，意若寒潭”。

“你……懂拳？”

他问。

林婉儿笑了：“我阿爹是医师，总说‘医武同源’。

我小时候偷翻他的《黄帝内经》，见过‘导引按跷’的图谱。”

她蹲下来，指尖点在苏羽的腕间，“你看，你的脉像游丝，是虚症。

但刚才出拳时，脉象突然有力了——这是‘以意领气’的征兆。”

苏羽感觉她指尖的温度透过皮肤渗进来，像团小火苗。

他想起陈婶说“这丫头精得很”，此刻看来，确实不假。

“阿福，去把我采的‘白及’拿两株来。”

林婉儿转头对阿福说，“给你羽哥治咳嗽。”

阿福应了声，跑回药篓旁。

林婉儿又看向苏羽：“你昨日晕在山路，可是受了寒？”

苏羽点头：“原主身子弱，夜里总咳。”

“我阿爹有个方子，”林婉儿从药篓里翻出个布包，“用‘紫苏叶’、‘杏仁’、‘甘草’煎水，喝三天就能缓过来。”

她把布包递给他，“这是我今早刚采的，新鲜。”

苏羽接过布包，指尖触到她的手背——凉丝丝的，像山涧里的泉水。

他突然想起原主记忆里，陈婶总说他“手凉得像冰”，可此刻，林婉儿的手比他的更凉。

“谢谢。”

他说。

“谢什么。”

林婉儿低头拨弄着药篓里的草药，“我看你拳架里有‘太极’的影子，可是跟陈叔学的？”

苏羽点头：“陈叔说，这是他年轻时在武馆学的。”

“陈叔？”

林婉儿抬眼，“可是十年前在山匪手里救过商队的陈守正？”

苏羽心头一震。

原主记忆里，陈叔总说“当年我陈守正也是条好汉”，却从未提过救商队的事。

“你……认识陈叔？”

他问。

林婉儿笑了：“我阿爹和陈叔是旧识。

十年前山匪劫了‘福来商队’，陈叔用一套‘太极拳’把十个山匪打得落花流水。

我阿爹说，那拳架像云里抽丝，又像水里捞月，好看得很。”

她顿了顿，又道，“可惜后来山匪勾结官府，说陈叔‘通匪’，把他抓了……”苏羽的指尖发颤。

原主记忆里，陈叔是坠崖而死，可林婉儿的话里，分明藏着另一段往事。

“阿福，走了！”

林婉儿突然提高声音，“药庐的‘茯苓’要被雨淋了！”

阿果应了声，拽着她往山下跑。

林婉儿回头看了眼苏羽，大声道：“羽哥，明早我带‘紫苏叶’来！”

山风卷着她的裙角，淡蓝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林子里。

苏羽望着她的背影，摸了摸怀里的布包——里面除了药，还有张皱巴巴的纸，是林婉儿塞进来的。

他展开纸，上面歪歪扭扭画着个拳架图，旁注：“此式名‘云手’，可引气入膻中。”

字迹稚嫩，却力透纸背。

苏羽望着图上的拳架，突然想起竹简里“阴阳相济”的注脚。

他试着按图中的姿势抬臂，腰胯转动时，丹田的热流竟比刚才更汹涌了。

“小羽！”

陈婶的声音从山脚下传来。

她举着根柴禾，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可算找到你们了！”

苏羽起身迎上去：“婶子，我没事。”

陈婶上下打量他，又看了看地上的狼爪印，眼眶发红：“你这傻孩子……”她突然注意到他手里的布包，“这是？”

“林姑娘给的。”

苏羽把布包递过去，“她说能治我的咳嗽。”

陈婶打开布包，闻了闻：“紫苏叶、杏仁、甘草……是她阿爹的方子。”

她抬头望向林婉儿离去的方向，“那丫头心善。”

苏羽点头。

他想起林婉儿指尖的温度，想起她画拳架时的认真，突然觉得，这个世界的“善意”，比他想象中更鲜活。

夜里，苏羽在草棚里翻来覆去睡不着。

他摸出林婉儿给的拳架图，借着月光仔细看——图上的“云手”分三式：起云、转云、收云，每一式的角度、力度都标得清清楚楚。

“原来如此……”他轻声念道，“陈叔的拳，不是‘像云’，是‘化云’。”

他试着按图中的姿势打拳。

起云时，手臂如云朵舒展；转云时，腰胯如流云翻转；收云时，气如云聚丹田。

这一遍打完，他竟感觉体内的热流凝成了团，像颗温热的珠子在丹田跳动。

“这就是……内力？”

他喃喃自语。

窗外传来细碎的响动。

苏羽警觉地抬头，看见草棚的漏洞里漏进月光，照见个淡蓝的身影——是林婉儿。

她背着药篓，发间别着朵野菊，正踮脚往棚里瞧。

“你……没睡？”

苏羽坐起来。

林婉儿吓了一跳，差点摔了药篓：“我……我来看看阿福。”

她低头看了看熟睡的阿福，“这孩子，踢了被子。”

苏羽起身帮她把阿福的被子盖好：“你怎么来了？”

“我……”林婉儿咬了咬唇，“我阿爹说，后山的狼妖最近活动频繁。

他怕你……”她顿了顿，又道，“怕你再遇到危险。”

苏羽望着她泛红的耳尖，突然笑了：“放心，我能应付。”

林婉儿抬头看他，月光落在她脸上，把她的轮廓照得柔和：“我相信你。”

她从药篓里掏出个小瓷瓶，“这是我阿爹制的‘金疮药’，万一……谢了。”

苏羽接过瓷瓶，“不过我不会有事的。”

林婉儿点头，又看了眼他手里的拳架图：“你练的是‘云手’？”

“嗯。”

苏羽点头，“刚学的。”

“我阿爹说，‘云手’是‘太极’的根基。”

林婉儿轻声道，“能引气入体，调和阴阳。”

苏羽想起竹简里的“阴阳者，天地之道也”，突然问：“你阿爹……懂很多？”

林婉儿笑了笑：“我阿爹是‘青鸾观’的外门弟子，早年学过些修仙的皮毛。”

她顿了顿，又道，“不过青鸾观近年不怎么管凡人了，说是要‘闭关清修’。”

苏羽心头一震。

原主记忆里，“青鸾观”是南郡最有名的道观，可林婉儿的话里，分明藏着另一层意思——这个世界的“超凡”，似乎并不像表面那么简单。

“睡吧。”

林婉儿站起身，“明早我再给你送药。”

她转身要走，苏羽突然叫住她：“林姑娘。”

她回头。

苏羽望着她的背影，轻声道：“谢谢你。”

林婉儿笑了，发间的野菊在月光下轻轻摇晃。

她挥了挥手，消失在夜色里。

苏羽躺在草席上，摸着怀里的拳架图。

月光透过漏洞洒进来，照在图上的“云手”二字上，泛着淡淡的光。

他闭上眼睛，试着运转体内的热流。

这一次，他能清晰地感觉到，热流顺着经络游走，所过之处，连骨骼都泛着暖意。

原来，这就是“修炼”。

不是为了打架，不是为了复仇，是为了……能更清楚地看见这个世界，能更用力地守护在意的人。

窗外的月光越来越亮，照得草席上的药渍都泛着金光。

苏羽摸了摸枕边的短刃——陈叔的刀，此刻在他手里，轻得像片羽毛。

他知道，明天的山路或许更难走，狼妖或许更凶狠，里正的阴谋或许更阴险。

但他不怕。

因为他有了拳，有了内力，有了愿意为他采药、画拳架的姑娘。

这一世，他要活成自己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