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挣扎着，更深地爬出尸堆，每一步都像在挣脱地狱的泥沼。

就在他几乎要踏上稍显“坚实”的地面时，目光却被不远处一堆蜷缩的阴影死死攫住。

那不是士兵的尸体。

几个瘦骨嶙峋、衣不蔽体的身影蜷缩在一处低矮的断墙下，围着一个用几块焦黑石头垒起的简易“灶”。

没有柴薪，没有炊烟。

一个头发花白、眼窝深陷的老妇人，正用颤抖的、布满裂口的手，从一个破瓦罐里小心翼翼地舀出一些……东西。

那不是谷物，不是野菜，而是一种暗红色的、黏稠如泥浆的土！

她小心翼翼地将这红土倒进架在石头上的一个豁口陶釜里，又哆嗦着从另一个破罐里倒进一点点浑浊的水。

水与红土混合，在釜底发出沉闷的咕嘟声。

一个面黄肌瘦、肚子却因饥饿而诡异鼓胀的小女孩蜷缩在老妇人脚边，眼巴巴地望着釜中那渐渐变得粘稠滚烫的“食物”，喉咙里发出小动物般细微的吞咽声。

她的眼神空洞，只剩下最原始的本能。

“煮……煮好了就能吃……乖孙……”老妇人嘶哑地哄着，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吃了……肚子就不饿了……” 她的眼神浑浊麻木，仿佛在完成一项与生俱来的仪式，对釜中翻滚的“泥浆”散发出何种气息早己失去了感知。

那是一种比绝望更深沉的东西——彻底的、习以为常的驯服于非人的苦难。

这幅景象，像一根烧红的铁钎，狠狠刺穿了小凯刚刚从牧野血战中挣扎回来的意识，瞬间点燃了另一段深埋于灵魂炼狱的记忆！

---隋末荒村，第七世饿！

无边无际、吞噬一切的饿！

仿佛有无数只手在疯狂地掏挖着五脏六腑，要将灵魂也一同扯出来嚼碎。

他蜷缩在一座半塌的茅草屋角落里，身下是冰冷的、带着霉味的干草。

屋外是呼啸的北风，卷着雪粒，如同恶鬼的哭嚎。

这个村子己经死了。

树木的皮被剥光，露出惨白的树干，像一具具被剥了皮的尸体戳在荒野。

田地里只有龟裂的硬土。

能跑的都跑了，跑不动的，就只剩下等死，或者在绝望中……变成别人活下去的食物。

他记得隔壁的王婶。

一个总是笑眯眯，会偷偷塞给他半块杂粮饼子的善良妇人。

就在几天前，她的眼神变了，变得像荒野里饿疯了的狼，幽幽地、贪婪地扫过他，扫过每一个还能喘气的人。

那眼神里的东西，比屋外的风雪更让他浑身冰冷刺骨。

然后，在一个风雪稍歇、死寂得可怕的黄昏，王婶家那扇破败的门板后，传来了压抑的、野兽般的低吼和撕扯声，以及……一种他从未听过、却瞬间明白那意味着什么的、微弱的、属于婴儿的、戛然而止的呜咽……他死死捂住耳朵，将头埋进干草堆里，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落叶。

胃里翻江倒海，不是因为饥饿，而是因为那无法言喻的、首冲灵魂的恐怖和恶心！

一股腥甜涌上喉咙，他剧烈地干呕起来，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酸涩的胆汁灼烧着食道。

他蜷缩得更紧，指甲深深抠进掌心的肉里，试图用身体的痛楚来压过那啃噬灵魂的恐惧与绝望。

外面撕扯的声音停了，只剩下风雪更猛烈地拍打着破门板，像无数只冰冷的手在挠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