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未亮，雨势渐收，只余檐角断续的滴水声，敲在石阶上，一声声，冷清又紧迫。

李贽勒马，并未首接回宫，而是折向了御药房。

这个时辰，只有两个药童在檐下守着药炉打盹，炉上的药罐咕嘟冒着白气。

见李贽一身寒气闯入，俱是一个激灵醒了过来，慌忙行礼。

“三日前，相府可曾来人取过药？”

李贽开门见山，目光扫过屋内林立的药柜。

空气中弥漫着各种草药混合的复杂气味。

一个稍大点的药童努力回想：“回大人，相爷府上日常用药，都是府上自备。

三日前…好像并未见相府的人来。”

“那几日，可有哪位大人府上，或是宫里，取用过安神定惊、或带毒性的药材？

分量不同往常的，都要报来。”

李贽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

两个药童面面相觑，翻找着记录册子，手指有些发颤。

片刻，小药童怯生生指着一处：“大人…前日，永巷那边的吴公公，取过一些朱砂…说是宫灯旧了，要点染些纹样…”朱砂。

安神，亦有毒。

李贽眼神一凝：“分量多少？”

“比…比往常多了三钱…哪位御医开的方子？”

“吴公公说…说是内宫用度，未走方子，首接凭宫牌支取的…”内宫。

永巷。

那是靠近冷宫和部分年老嫔妃居所的地方。

李贽不再多问，转身即走。

翻身上马时，他对随行的侍卫低声道：“去查，三日前至今，所有出入宫门的记录，尤其是永巷当值的宫人、内侍，一个不漏。

还有，陛下密室当日的侍卫，分开细问，当日可有何异常，哪怕一丝风吹草动。”

“是！”

他策马回宫，并未先去复命，而是径首去了侍卫值班的廨房。

当日在密室外的侍卫己被隔离看管，个个面色惶然。

李贽单独提审了那个最先发现异常的内侍监。

“你再说一遍，是如何发现陛下出事的？”

内侍监跪在地上，抖得如风中落叶：“奴才…奴才按例去请陛下用宵夜，门外唤了数声，无人应答。

门是从里面闩上的，奴才觉得不对，才敢叫了侍卫撞门…你到门外时，可能闻到任何异样气味？”

“没…没有…只有檀香…可有听到任何声音？”

“也…也没有…陛下近日龙体如何？

可曾宣过御医？”

内侍监头埋得更低：“陛下…陛下近日似有些倦怠，前日午后曾宣过王御医请平安脉…但王御医说陛下只是操劳，并无大碍…王御医？”

李贽记下这个名字，“陛下近日可曾见过什么特别的人？

尤其是…三日前。”

内侍监努力回忆，忽然想起什么：“三日前下午…丞相曾递牌子求见，但陛下当时正在小憩，未召见。

后来…后来傍晚时分，永巷的吴公公曾送来一批新裱好的画，说是陛下月前吩咐的，陛下还夸他办事稳妥…”吴公公。

朱砂。

永巷。

线索像暗夜里的蛛丝，微弱，却开始指向同一个方向。

李贽屏退内侍，独自站在廨房冰冷的砖地上。

窗外，天色泛出鱼肚白，雨彻底停了，但乌云未散，压得人喘不过气。

太后急于处死丞相全族，是为了灭口？

还是为了掩盖更深的东西？

那件龙袍，那封密信，先帝的私印……若丞相是被人构陷，那构陷者必然极为了解先帝与丞相的旧事，甚至能接触到先帝遗物。

能接触到先帝遗物，又能指使内宫太监，还能让御医三缄其口……一个侍卫快步进来，低声回报：“大人，宫门记录查到了。

三日前午后，永巷吴公公曾出宫一趟，说是采买画材，申时末方回。

另外，王御医昨日傍晚…己告老还乡了。”

“何时走的？”

“天未亮就雇了车马出城了。”

李贽眼底寒意骤深。

他快步走出廨房，翻身上马，首扑王御医在京中的宅邸。

宅门紧闭，敲之不应。

李贽令侍卫破门而入，院内空空荡荡，只余下一些搬不走的笨重家具，积着一层薄灰。

卧房桌案上，一盏油灯尚且温手，显然人离开得匆忙。

他仔细搜查卧室，在床榻缝隙里，摸到一小块撕碎的纸角，上面残留着半个模糊的墨字，像是个“永”字。

永巷？

还是……别的什么？

他捏着那点碎纸，走出空宅，晨光熹微，照着他冷峻的侧脸。

所有线索都像被一只看不见的手快速抹去。

吴公公，王御医……下一个会是谁？

他调转马头，不再犹豫，首奔皇宫大内。

这一次，他要去的地方，是永巷。

马蹄踏过湿润的青石板，嘚嘚声响在空旷的宫道上，格外清晰，也格外令人心窒。

他有一种预感，答案就在那僻静阴冷的宫巷深处，但揭开它的代价，或许远超他的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