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院的月光总比别处凉些。

清沅攥着半块玉佩，指尖反复摩挲着“平安”二字的刻痕，玉佩的断口被磨得光滑，却还是硌得掌心生疼。

今天是大哥沈长明的加冠礼，按规矩，她该去正厅行礼的，可刚走到月门，就被侯夫人身边的嬷嬷拦了下来。

“小姐身份不便，还是回院等着吧。”

嬷嬷的声音不高，却像块冰，把她冻在原地。

她知道自己的“身份”——早逝的原配嫡母留下的嫡女，在这座军功赫赫的靖安侯府里，像株不该长在花畦里的野草。

唯一能让她觉得“自己还在”的，就是这半块玉佩，柳嬷嬷说，是母亲留给他的。

风从月门的缝隙里钻进来，带着正厅方向隐约的丝竹声。

清沅往后退了退，想躲进廊下的阴影里，却撞见一个枯瘦的身影。

是秦嬷嬷。

府里的老人都怕秦嬷嬷，说她是内院的“活规矩”，三十年前就跟着老夫人，眼睛毒得能看穿人的心。

可清沅不怕她，秦嬷嬷给她送点心时，总会多放一块芙蓉糕，还会悄悄说：“偏院的梅花开了，去折枝插瓶吧，规矩里没说嫡女不能赏花。”

“嬷嬷。”

清沅把玉佩藏进袖中，小声道，“我做了双鞋给大哥，能不能……”秦嬷嬷接过布包，指尖触到她的手，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下：“手怎么这么凉？”

不等她回答，又道，“夫人是怕人多乱了礼，我替你把鞋送过去。

老夫人赏了芙蓉糕，你回屋等着。”

清沅点点头，看着秦嬷嬷转身往正厅走。

她的背影在晨光里显得格外挺首，青灰色的裙裾扫过青石地，没有一点声响——这是侯府老人的本事，像影子一样，既能融进暗处，又能看清明处的事。

秦嬷嬷走后，清沅没回屋。

她蹲在月门后，听见风里传来隐约的争执声，像是老夫人的贴身嬷嬷在说什么“吉服绣纹”，又听见侯爷发怒，提到“军粮北疆”。

这些词她不懂，却能感觉到空气里的紧绷，像暴雨来临前的闷热。

忽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正厅方向来，清沅赶紧往柱子后缩了缩。

是秦嬷嬷，她走得比刚才快，袖摆被风掀起一角，露出手里捏着的一枚玉扣，玉扣上沾着点墨迹，像是从谁的案几上掉落的。

秦嬷嬷的目光扫过月门，似乎察觉到什么，却没停下，径首往库房方向去了。

她的脚步很急，却依旧踩在规矩的“静音”里，只有清沅看见，她攥着玉扣的指节，泛着青白。

风又起了，吹得廊下的灯笼晃了晃。

清沅抬头望向正厅的方向，那里的丝竹声还在继续，冠礼该开始了。

可她总觉得，今天的风里藏着别的东西，像秦嬷嬷袖中那枚冰凉的玉扣，像自己掌心里那半块断佩，更像母亲临终前，她趴在床边时，闻到的那股奇怪的药味——秦嬷嬷说，母亲是“病殁”，可柳嬷嬷夜里哭着说，“夫人是被规矩压死的”。

远处的铜钟敲了九下，厚重的声响漫过整个侯府。

清沅摸出袖中的玉佩，对着天光举起，断口处的棱角，恰好把阳光切成碎影，落在她脸上，忽明忽暗。

她不知道，这冠礼日的风，吹起的不只是丝竹声，还有秦嬷嬷藏在心里三十年的疑影，以及一场即将裹着她卷入其中的，关于规矩、阴谋与救赎的风暴。

而秦嬷嬷的眼睛，此刻正像最精密的筛子，在冠礼的喧嚣里，筛着那些能决定她们命运的，最细微的碎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