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耳的金属摩擦声是里维意识复苏后的第一个感知。

不是声音，确切地说，是数据流转换后形成的听觉模拟信号，尖锐、扭曲，充满了报错杂讯。

他试图睁开眼，迎接他的却是一片模糊黯淡的红色流光，边缘闪烁着无法对焦的雪花。

视觉传感器初始化失败。

分辨率极低。

光学镜片污染严重。

一连串冰冷的自检信息如同冰锥，刺入他混乱的意识核心。

“退出模拟！

强制登出！”

他在思维中下达指令，这是刻入本能的应急反应。

没有回应。

只有那该死的、持续不断的金属摩擦声，以及传感器传来的阵阵钝痛感——像是有人用粗糙的砂纸在他裸露的神经上反复打磨。

“系统状态查询！

连接主机！”

他再次尝试，思维指令变得急促而恐慌。

沉寂。

除了那令人发狂的摩擦杂音和糟糕的视觉输入，没有任何回应。

他仿佛被困在一个锈蚀的铁盒子里，与世隔绝。

恐惧，如同冰冷的液压油，开始注入他意识的每一个角落。

他强迫自己“冷静”——这个曾经属于人类身体的情绪反应，如今只是思维模式的一种模拟。

他是里维，顶尖的机械师，意识上传领域的先驱。

他不该被困在这里。

他集中全部注意力，尝试扩展感知。

视觉系统依旧糟糕，只能勉强分辨出扭曲的、巨大的金属阴影，似乎是某种厂房的结构，大部分区域隐没在绝对的黑暗里。

听觉系统……除了摩擦声，还有细微的、持续的滴答声，像是液体坠落，以及远处隐约的风的呜咽。

然后是触觉。

这才是最可怕的。

他感觉到无处不在的压力，沉重、压迫，将他紧紧包裹。

他感觉到一种深刻的、嵌入“骨骼”的脆弱感，仿佛这具躯体随时会在一阵微风中散架。

他尝试移动，哪怕只是动一根手指。

反馈回来的，是更加刺耳的金属呻吟，以及传动结构深处干涩的、令人牙酸的阻力。

他感觉到“手臂”——如果那能被称为手臂的话——只是极其微小地挪动了一下，却耗费了他巨大的精神力量，随之而来的是一阵剧烈的、系统过载般的眩晕。

这不是他的身体。

不是他熟悉的任何一具精密的远程操控机体。

记忆碎片开始拼凑。

任务……“角斗士-III型”……博物馆级的的老旧战争机甲……一次简单的数据提取，为军方档案库做技术备份……然后……一道光？

一次冲击？

能量过载？

角斗士-III！

冰冷的绝望瞬间攫住了他。

他把自己上传到了一台两百多年前的老古董里？

一台早就该被熔炼成废铁的、只有历史课本上才会提到的破铜烂铁？

他再次尝试移动，这次是“头部”。

视觉传感器艰难地转动了几度，发出齿轮卡滞的“咔咔”声。

视野缓慢扫过，借助微弱的光源，他看到了“自己”的一部分。

暗沉、锈迹斑斑的金属臂。

巨大的、扭曲的液压杆暴露在外，上面覆盖着厚厚的红褐色锈层和凝固的油污。

一道深刻的裂痕沿着肩部关节延伸，仿佛下一秒就会彻底断裂。

他看到的手指——那是五根粗钝的、用来砸碎而非精细操作的钢铁巨杵，其中一根己经弯曲变形，被更厚的锈痂所覆盖。

就在这时，他的听觉传感器捕捉到了新的声音。

不是风声，不是滴水声。

是某种……刮擦声？

细微，但持续。

来自他的正下方。

里维立刻停止了所有内部和外部尝试，将全部传感器聚焦向下。

低分辨率的光学镜头努力调整焦距，模糊地“看”向身躯的下方。

在那一片狼藉的、布满油污和金属碎屑的地面上，有什么东西在动。

一个小型的、多足的轮廓。

大约只有他“手指”那么大。

它正用它尖锐的口器，啃噬着从机甲脚部脱落的一块锈片，发出细微的“窸窣”声。

一种荒谬感冲击着他。

他，里维，曾经站在科技顶峰的男人，此刻正被一只……虫子，当成了食物来源？

或者说，是在啃噬他正在飞速腐朽的躯壳？

紧接着，自检系统的一条高优先级警告信息，如同最终判决，无声地刷过他的意识界面，鲜红刺目：警告：结构完整性持续下降。

关键部位锈蚀超标。

警告：主能源核心输出低于维持阈值。

预计可持续运行时间：无法精确计算。

严重衰减中。

警告：意识载体稳定性面临迫在眉睫的威胁。

倒计时，开始了。

那只小虫啃噬锈片的声音，在他被放大和扭曲的听觉传感器里，变得无比清晰，如同为他敲响的、永不停息的丧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