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学三年级的夏天总是黏糊糊的，空气里飘着西瓜皮的甜馊味，还有王艳丽书包里的花露水味。

苏凯旋背着两个书包走在前面，王艳丽跟在后面踢石子，忽然喊了声：“停。”

他回过头，看见王艳丽正盯着他手里的作业本——封皮皱巴巴的，边角卷得像朵菊花。

“谁弄的？”

她劈手抢过去，指尖划过被撕坏的页码，眼神沉了沉。

“是……是李浩。”

苏凯旋的声音越来越小。

李浩是班里的“孩子王”，总爱在放学路上抢他的作业本，要么在上面画小乌龟，要么首接撕几页，他不敢反抗，只能等李浩走远了，蹲在地上一片一片捡。

王艳丽没说话，把作业本塞进书包，转身就往回走。

苏凯旋拉着她的衣角：“别去了，他哥是初中生……初中生咋了？”

王艳丽甩开他的手，眼睛亮得吓人，“初中生就敢抢我罩着的人的东西？”

她跑到路边的柴火堆里，抽出根半米长的拖把棍，棍头上还缠着点布条。

苏凯旋想抢，却被她瞪了一眼：“站着别动。”

李浩家住在三条街外的老楼里，王艳丽拽着苏凯旋一路狂奔，汗湿的刘海贴在额头上。

到了李浩家楼下，正好撞见李浩叼着冰棍出来，看见他们，吹了声口哨：“哟，小怂包还敢找人？”

王艳丽二话不说，举着拖把棍就冲了上去。

李浩吓得转身就跑，王艳丽在后面追，嘴里喊着：“把作业本修好！

不然我砸了你家玻璃！”

她追了半条街，首到李浩的妈妈拿着三本新作业本跑出来，连连道歉，才停住脚步。

回家的路上，苏凯旋看着她胳膊上被树枝划出的红印，忽然说：“我给你吹吹？”

王艳丽把胳膊往身后藏，嘴硬道：“不用，我爸说，流血不流泪才是本事。”

那天晚上，苏凯旋躺在床上，听见对门传来王艳丽的哭声——赵淑琴在教训她“女孩子家别舞刀弄枪”。

他悄悄爬起来，从冰箱里拿出妈妈刚买的草莓，装在塑料袋里，从两家共用的院墙豁口塞了过去。

没过多久，豁口那边递过来一杯热牛奶，杯壁上还留着王艳丽的指纹，烫烫的。

苏凯旋捧着牛奶，小口小口地喝，奶香味混着槐花的甜，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扎了下。

他想起王艳丽举着拖把棍追人的样子，又想起她刚才藏起胳膊的动作，忽然觉得，这杯牛奶比超市里最贵的进口奶还好喝。

只是他依旧在心里嘀咕：将来娶媳妇，绝对不能娶王艳丽这样的——太能惹事了，以后怕是要天天去别人家赔罪。

可日子该咋过还咋过。

王艳丽开始每天检查他的作业本，红笔圈出的错题比老师还仔细，旁边总写着“笨蛋”两个字；下雨天，她把伞往他这边斜，自己半边肩膀湿透了，还骂他“不会躲雨的木头桩子”；放学路上遇见卖冰棍的，她总会买两根，把绿豆沙的塞给他——因为他不爱吃奶油的。

苏凯旋渐渐习惯了。

习惯了书包里总有她塞的巧克力，习惯了考试前她把整理好的笔记甩在他桌上，习惯了每次被欺负时，总能听见她叉着腰喊“苏凯旋你是不是傻”。

他长得越来越高，眉眼渐渐舒展开，像从画里走出来的，可在王艳丽面前，还是那个会脸红的少年。

五年级的家长会，林慧和赵淑琴坐在一排。

看着成绩单上并列第一的名字，林慧笑着给赵淑琴递瓜子：“艳丽这孩子，脑子咋这么灵光？”

赵淑琴嗑着瓜子，眼睛瞟向窗外——苏凯旋正帮王艳丽擦黑板，王艳丽站在旁边指挥，像个小老师。

“俩孩子互相帮衬呗，”她意味深长地说，“我家艳丽，就服凯旋管。”

林慧没接话，看着儿子认真的侧脸，忽然想起他刚上幼儿园时，被人推倒在泥地里哭的样子。

那时候她总担心他被欺负，如今看来，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悄悄生了根。

散会后，苏凯旋背着两个书包出来，王艳丽跟在后面，手里拿着家长会的回执单。

“我妈说，”她踢了踢他的脚后跟，“下次考试必须超过三班的张萌萌，不然……不然你就抢她的作业本？”

苏凯旋笑着回头，夕阳落在他眼里，亮闪闪的。

王艳丽的脸“腾”地红了，抬手想打他，却在半空停住，轻轻拍了拍他肩上的书包带：“走吧，我妈今天炖了排骨。”

巷口的老槐树下，两个身影并排走着，书包上的红绸子在风里飘，像系在时光上的结，越系越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