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极致的寂静中仿佛被拉长了，每一秒都伴随着心脏沉重的撞击声。

林疏棠屏住呼吸，全身的感官都聚焦在门外那片虚无的黑暗上，她甚至能听到自己血液在耳中流动的嗡鸣。

那个身影，那个男人，他想做什么？

几秒钟后，就在她几乎要被自己的恐惧吞噬时，一声轻微的、金属摩擦的“咔哒”声响起。

不是她的门。

声音来自隔壁。

是钥匙插入锁孔，转动门锁的声音。

紧接着，是另一扇门被推开、又轻轻合上的细微响动。

原来……他只是回自己的房间。

林疏棠紧绷的神经骤然松弛，随之而来的是一种巨大的虚脱感和羞赧。

她误会了。

走廊的布局想必是她的房间在最尽头，他的房间在旁边，去他自己的房间，自然要经过她的门口。

她瘫软在床上，为自己刚才丰富的想象力感到好笑，但笑意未达眼底，就被更深的孤独感取代。

在这荒郊野岭，她像一个惊弓之鸟，对唯一一个同类充满了毫无来由的戒备和恐惧。

后半夜，她睡得极不踏实，窗外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能将她惊醒。

那个灰色的、沉默的背影和那通低语的电话，总在她半梦半醒间浮现。

天光微亮时，她便再也睡不着。

起身简单洗漱，冰凉的水暂时驱散了疲惫。

她收拾好行李，决定早早离开这个地方。

推开房门，走廊里空无一人。

隔壁的房门紧闭着，她快步走向前台，退还钥匙，结清房费。

老板娘依旧是那副睡眼惺忪、漠不关心的样子。

当她发动汽车，驶离这个令人不安的“老王饭店”时，初升的太阳正努力挣脱地平线的束缚，将金色的光芒洒向荒芜的旷野。

黑夜的恐惧在阳光下似乎消退了不少，但那份沉重的孤独感，依旧如影随形。

国道像一条灰白色的带子，蜿蜒在苍黄的大地上。

开了不到半小时，担忧变成了现实——油箱指示灯提前亮起了黄灯。

“不可能……”林疏棠喃喃自语，昨天明明加满了油。

她猛地想起那台老旧的加油机和沉默的老人，心里咯噔一下。

是油表坏了，还是……那台机器本身就有问题？

她减缓车速，焦急地西处张望。

导航显示，下一个加油站在七十公里之外。

以目前的油量，绝对撑不到那里。

就在这时，她看到了前方路边停着的那辆熟悉的黑色摩托车。

以及，那个正跨在车上，低头检查着什么的身影。

是他。

他依旧穿着那件灰色的冲锋衣，头盔放在车座上。

晨光勾勒出他瘦削的侧影，他专注地看着摩托车的后轮胎，眉头微蹙。

林疏棠的车缓缓在他旁边停下。

她摇下车窗，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问道：“你好，请问……这附近还有别的加油站吗？”

那个男人闻声抬起头。

他的目光扫过她，如同掠过车窗外的里程桩，仅是确认一个物体的存在。

他看了一眼她的车，声音平淡无波，带着一丝沙哑：“你也在老王那里加的油？”

林疏棠一愣，随即明白了：“你的车也……油品有问题。”

他言简意赅地下了结论，视线又重新回到自己的摩托车上，“我的化油器可能堵了。”

他的冷静反而让林疏棠慌乱的心稍微安定了一些。

“那……怎么办？

我可能撑不到下一个加油站。”

那个男人没立刻回答。

他尝试再次发动摩托车，引擎发出一阵无力地咳嗽声，便再次熄火。

他沉默地踹了一脚启动杆，动作里带着一股压抑的烦躁。

气氛一时有些僵持。

旷野的风呼啸而过，吹动着两人的衣角。

最终，他似乎是放弃了，抬起头，目光第一次真正落在林疏棠脸上，虽然依旧短暂。

“往前走十五公里，有个岔路口，旁边有个废弃的修车铺。

以前的主人在屋檐下藏了两桶备用油，不知道现在还有没有。”

他顿了顿，补充道，“如果还有， 也许够你开到下一个站。”

这个消息无异于救命稻草。

林疏棠眼前一亮：“真的吗？

太好了！

谢谢！”

喜悦过后，现实问题接踵而至。

“那……你呢？”

她看着他的摩托车。

“我等。”

他吐出两个字，重新低下头，摆弄着手机，似乎想寻找信号，姿态明确表示谈话结束。

林疏棠坐回车里，心情复杂。

她得到了信息，似乎应该立刻离开。

但把他一个人丢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面对一辆抛锚的摩托车……她踩下油门的脚有些迟疑。

一种奇怪的念头冒了出来：他们几乎是前后脚从那个旅馆出来的，又先后被同一个问题困在这条路上。

这算不算一种诡异的缘分？

而且，他明明可以不用告诉她那个藏油点。

虽然他看起来冷漠，但似乎……并不坏？

内心的挣扎只持续了很短的时间。

一种源自善良的本能，以及一种更深层的、对独自上路的恐惧，让她做出了决定。

她再次推开车门下车，走到他面前。

那个男人察觉到她的去而复返，有些疑惑地抬起眼。

“那个……十五公里不远。”

林疏棠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紧张，“如果你不介意……我可以载你过去。

拿到油之后，再回来帮你把车弄过去修理？

或者……至少我可以帮你打个求助电话，如果前面有信号的话。”

她说完，有些忐忑地看着他。

他会拒绝吗？

会不会觉得她多管闲事？

那个男人看着她，深邃的眼眸里看不出情绪。

他似乎在权衡什么。

独自等待的确不是办法，尤其是在这种地方。

风更大了，卷起地上的沙土，吹得人睁不开眼。

远处的天边，乌云正在重新汇聚，一场雨似乎又要来临。

漫长的十几秒后，他几不可查地点了一下头。

“麻烦了。”

他的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但林疏棠听出了一丝妥协。

他利落地拿起自己的背包和一个看起来有些年头的黑色行李袋，锁好摩托车，然后走向林疏棠的副驾驶座。

当他拉开车门坐进来时，一股清冽的、混合着淡淡烟草和尘土味道的气息瞬间侵占了车内原本狭小的空间。

林疏棠莫名地感到一阵紧张，握着方向盘的手心有些出汗。

这是她踏上这条路后，车里第一次有另一个人。

一个完全陌生的、沉默得像谜一样的男人。

她重新发动汽车，驶上国道。

车厢内一片寂静，只有引擎的轰鸣和窗外的风声。

气氛尴尬得几乎凝固。

林疏棠试图打破沉默，眼睛盯着前方，状似随意地问：“你也往西边去？

，还没问你叫什么呢？”

“顾屿我叫林疏棠嗯”他应了一声，目光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景致，没有多余的话。

对话再次夭折。

又开了一段，林疏棠忍不住再次开口，这次带了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昨天……在旅馆，我好像听到你打电话……是遇到什么麻烦了吗？”

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这太冒失了。

果然，顾屿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硬了一下。

他转过头，看了她一眼，那眼神比窗外的风更冷。

“没有”他生硬地打断她，旋即再次转向窗外，用后脑勺明确地表示拒绝交流。

林疏棠的脸颊有些发烫，讪讪地闭上了嘴。

好吧，自讨没趣。

她深吸一口气，告诫自己不要再试图窥探。

他们只是陌路相逢，因为一点意外暂时同行，到达目的地后就会分道扬镳，像两条交叉的首线，只有一个短暂的触点。

就在这时，一辆巨大的重型货车拖着长长的车厢，从对面车道轰鸣着驶来，卷起巨大的气流和尘土。

林疏棠下意识地握紧方向盘，微微调整方向以减少晃动。

一首看着窗外的顾屿，却突然有了动作。

他的左手几乎是无意识地、迅疾地抬了一下，猛地抓住了车窗上方的扶手，指节因用力而瞬间泛白。

这个动作幅度不大，但极其突兀，充满了某种瞬间的、几乎是本能的紧张。

货车驶过，一切恢复平静。

顾屿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松开手，手指有些不自然地蜷缩起来，重新放回腿上，目光依旧固执地投向窗外，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

但林疏棠注意到了。

那不是普通的怕晃，那是一种……近乎创伤后应激反应般的紧张。

他对巨大的声响、或者突如其来的震动，有着超乎常人的敏感和抗拒。

他到底经历过什么？

这个疑问，像一颗种子，悄悄埋进了林疏棠的心里。

她不再试图说话，只是安静地开车，但身边的这个谜一样的男人，却因此变得更加清晰，也更加模糊了。

十五公里很快到了。

按照顾屿的指示，她果然在一个毫不起眼的岔路口旁边，看到了一个几乎被遗忘的、破败的修车铺。

屋顶塌了一半，门窗都用木板钉死了。

停下车，顾屿率先下车，轻车熟路地走到屋檐下，挪开几块堆放的破木板。

手指在墙角摸索了几下，竟掏出一把小钥匙，打开了地上一个用铁链锁着的工具箱，里面放着两桶油。

他拎起一桶，晃了晃。

里面传来了液体晃动的声音。

林疏棠的心一下子落回了肚子里，忍不住露出一丝笑容：“太好了！

真的有！”

顾屿打开盖子检查了一下，点点头：“油没问题。”

他看向林夕，“够你用了。”

“那你呢？”

林疏棠问，“你的摩托车……我在这里等。”

他说，“如果你方便，到了下一个有信号的地方，帮我打个救援电话。”

他不带任何犹豫地、流利地报出一串数字，仿佛早己将这类号码熟记于心。

说了一个摩托车品牌的救援号码，语速平稳，似乎早己习惯处理各种意外。

“好，我一定打。”

林疏棠郑重地点头。

她拿出自己的油壶，开始小心地将油桶里的汽油转移进去。

整个过程，顾屿就靠在她的车边，安静地看着远处的地平线，没有说话，也没有帮忙，仿佛一切都与他无关，又仿佛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加完油，林疏棠盖好油箱盖，看向他：“那我……先走了？”

“嗯。”

他淡淡地应了一声。

林疏棠坐回车里，发动汽车。

透过后视镜，她看到那个灰色的身影依旧站在原地，在广阔无垠的天地间，显得异常孤独和渺小，却又透着一股奇怪的韧性。

她踩下油门，车子向前驶去。

后视镜里的人影越来越小，逐渐变成一个模糊的小点，最后消失在地平线上。

车厢里再次只剩下她一个人，以及副驾驶座上残留的、那一丝清冽陌生的气息。

这一次，孤独感依旧存在，却似乎和之前有所不同了。

她拿出手机，看着依旧空格的信号格，想着那个站在废屋旁等待的男人。

他们的交集，似乎应该到此为止了。

但命运的方向盘，似乎才刚刚开始偏转。